河南青年李群红在新疆打工坠楼造成高位截瘫。父亲闻讯从老家飞赴新疆为儿治病。然而两个多月治疗后，父亲居然领走儿子的29万赔偿款停止治疗！儿子在女友的帮助下辗转来到南阳市一家小诊 所继续治疗，然而由于父亲“断供”，廉价的治疗也难以为继，伤心的儿子将父亲告上了法庭。
2008年12月10日，此案开庭后不久，本刊特约记者赶赴河南南阳进行了多方深入采访，揭开父子反目亲情撕裂的内幕……
施工坠楼高位截瘫，
亲情爱情夹缝中期盼天亮
今年36岁的李群红是河南南阳内乡县人，兄妹6人他排行老幺。22岁时他经人介绍与张玲结婚，三年后妻子与他分手，女儿留给了他。离婚后，李群红把女儿放在自己父母身边，只身到乌鲁木齐一家 建筑公司干上了建筑安装工。
2006年7月，他与工地附近棉麻厂的刘丽处上了朋友。刘丽是河南商丘人，2006年来这里打工，也有过一次不幸的婚姻。两人决定在2008年结婚，建立一个新的家庭。然而就在这时，一场灾难不期而至。
2008年4月5日，李群红在建筑工地五楼外钢架上支模板。由于钢扣上的螺丝滑丝，李群红从没有安全防护网的五楼摔到一楼当场昏迷，后被送到新疆自治区人民医院抢救。接到通知的刘丽哭着赶赴医院照料。
李群红的伤情非常严重：除了脊椎神经折断，断骨也压迫着肺部，不马上手术，生命堪忧！动手术得直系亲属签字才行。苏醒后的李群红让刘丽给李家打手机立即坐飞机抵医院签字。可由于种种原 因李父及李家大哥二哥都未能成行。李群红只好写委托书让刘丽代为签字做手术。4月6日手术后李群红被送进重症监护病房。虽然有护士值班，但李群红还是哭着让刘丽陪在身边。医生只好让刘丽全身消毒后进入病房。
那一夜，医生交代李群红不能睡觉，否则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刘丽不停地呼唤着心上人，此后三天三夜，她也没合过眼。
手术让李群红保住了一条命，但由于伤势过重，医生宣告李群红高位截瘫——从胸部以下，李群红没有了知觉。刘丽伏在李群红身上号啕大哭：“群红你放心，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愿一生一世陪着你……”
4月7日，李群红的大哥二哥和二姐夫一行三人赶到医院。由于家里还有工作，三人呆了三天后，一切“善后”事宜交给刘丽后便返回了河南老家。接下来刘丽开始与李群红所在的单位协调医疗费用问题。经过一个多月的协调，5月27日，双方达成一次性赔偿协议：建筑公司除了承担10万元的医疗费用外，再一次性赔偿李群红32.8万元的“后续费用”。
签赔偿协议前的25日，李群红和刘丽商量如何“接款”。由于李群红的身份证过期，便让刘丽用她的身份证去银行开户。可刘丽却对李群红说：“我们毕竟还没领结婚证，这钱还是打到你父亲或者你哥的账户上吧。”然后，刘丽就一边通知李群红家人赶紧赴乌鲁木齐“收款”，一边请求建筑公司派人将一兜32.8万元现金送到医院李群红的病房。
当天，李群红父亲李明风、大哥李长江、二哥李向阳、二姐夫赵剑锋、三姐夫黄永宏来到乌鲁木齐医院。医生告诉他们，高位截瘫的治愈率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李明风劝儿子回家保守治疗。一家人经过协商，将李群红赔偿款中的29万元，以李群红大哥李长江的身份证开户存在了他的账户上。余下的钱支付了1.8万元律师费和刘丽的路费等。
5月29日，李明风不放心，又把钱转存到自己新开的账户上。当天，李群红随家人一起坐火车回到了河南内乡县老家。回到家后，李群红被家人拉到县医院治疗。6月14日，一家人又把李群红拉到洛阳正骨医院治疗。多处治疗中，医生“很难治愈”的话不断撞击着李明风的耳膜：这样再治下去不是白花钱吗？！李明风决定将儿子拉到内乡县城关镇卫生院做保守治疗。于是6月19日，李明风瞒着李群红办了出院手续，以拉李群红转到洛阳另一家医院做心电图为由，指挥几个孩子将李群红抬出了病房。
就在大家把他抬到院子里准备上车时，李群红突然发现拉他的救护车却是内乡县的“120”救护车，他这才意识到家人是要把自己拉回老家去。他两眼泪汪汪地对父亲说：“爹，你为什么要骗我？！”父亲说：“孩子，我没骗你。你这病医生都说治不好了，我看这钱就存着，孙女(李群红女儿)今年也14岁了，等她到20来岁时，给她找个女婿来照顾你的后半生吧……”
李群红放声痛哭起来：“爹啊，你这不是让我等死吗？！”父亲却说：“咱还在医院继续治疗着，你的钱一分不少给你存着。”这时两个哥哥也劝道：“咱一边在县医院治，一边向大医院咨询着，遇到有好的医院，再去治疗……”李群红只得同意，随家人回到了内乡县老家。
可是回到家后，家人却径直把他送回家，让他在床上躺着。李群红心里十分焦急，晚上便问将饭菜送到他床头的母亲赵菊：“妈，不是说好了让我住院的吗？”赵菊叹了一口气，说：“听你爸的吧，你爸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回家后的第三天，躺在床上的李群红发现木匠表叔正在自己家里做棺材。看着李群红异样的目光，表叔告诉他，是为李群红父母准备的。可是当表叔已经做好两副棺材，把第三副棺材也做好时，李群红哭叫起来：“这第三副棺材不是明摆着给我安排的吗？爹啊！我才36岁啊，你这不是催儿子快点死吗？！”
听到儿子的哭闹声，李明风来到儿子床前劝道：“哎呀，孩子，哪有当爹的催自己儿子早死的呢？”李群红问父亲：“这第三副棺材是为谁准备的？”父亲说：“棺材多做一副不算多，放不坏也不妨碍啥事，俗话说阎王路上没老少，包括你两个哥哥在内，都比你年龄大，谁先走谁就先用吧。”李群红已经明显感觉到了父亲的强词夺理，他盯着父亲有点神经质地喊起来：“爹啊，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亲爹！”
亲情裂变，
父兄“截留”工伤赔偿款
眼看在家呆了一个月了，家人也不带他出去看病，李群红就向父亲要那救命钱，可父亲却说：“钱不能给你，看病我给你看，钱被骗走了，就完了！”一天，李群红的腰又钻心地痛了起来，无奈之下，他打了“120”电话。离他家较近的淅川县医院接到求助后赶到离李群红家不远的街巷时，迷了方向。救护车上的医生就回打李群红的手机问路。这时，父亲刚好听到这一切。他就抢过儿子手机回复说：“我家没有病人，刚才有人打错电话了……”救护车调头往回开走了。
李群红给远在新疆的刘丽打电话，说着说着，他竟在电话里孩子般嘤嘤地哭了起来。刘丽感觉势头不对，便答应到河南看他。
李群红没想到他与女友通话时又被父亲听到了。父亲又急急来到儿子跟前：“儿子，实话告诉你吧，我把钱转到自己的账号上就是害怕外人给骗走。你想啊，你们又没办结婚手续，她自己还有孩子，万一她把钱骗走，你哭天没泪啊！”没等父亲说完，李群红对父亲吼道：“人家根本不是那种人！”父亲说：“你让她来也行，可一分钱也别想带走！”
接到李群红的电话，正在乌鲁木齐上班的刘丽请了长假当天乘坐火车到河南。由于事先听李群红说了家人不给他看病的情况，所以刘丽来到南阳先是在离他家较近的淅川县城找了一家旅馆住了下来。她知道现在李群红的处境，如果她不救他出来，李群红的病情肯定是每况愈下……
第二天，刘丽买了礼物打车来到了李家。来到李家外围时，有邻居劝她不要去李群红家，以免找麻烦，但刘丽还是硬着头皮去了。果然到了李家后，李明风一看到她就说：“我儿子的事情不要你这个外人来管。”李群红的大哥更是出言不逊：“你是来骗钱的吧？没门！”刘丽等他们骂够了，说：“虽然李群红的病不好治，但如果停止治疗的话，病情会恶化的。钱，我肯定不会拿一分。钱能不能放在法院里？李群红花多少取多少……”刘丽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家人撵出门外。李群红亲眼看着远道而来的刘丽，连一句话也没与自己说上就被家人赶走的情景，禁不住泪如泉涌……
刘丽只好回到县城再作计议。
8月23日，李群红的腰又钻心地痛了起来，他的哭喊声惊动了邻居。在邻居的劝说下，李家人把李群红拉到了淅川县城关镇卫生院治疗。在卫生院输液两天后，李群红的疼痛渐渐减轻了。这时，父亲对儿子说：“要秋收了，先回去吧，忙完这一阵再来治病。”李群红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把我的治病钱给我吧，我还要活命！”父亲却说：“说啥都不能给你钱，钱被那个女人骗跑了，我死了看谁还管你！”
趁父亲不注意，李群红又悄悄给县城里的刘丽打手机，趁李家人不备，刘丽办了出院手续将李群红转移到了南阳市新华东路的“小白”诊所里接受治疗。
这是一间不到16平方米的小诊所。诊所里的医生叫白崇。他听了李群红的不幸遭遇后，很是同情，接纳了他。李群红当初给刘丽的两万元钱，除去生活费和路费，现在只剩下几千块钱。在预交了两千元药费后，再也无钱租房子了。刘丽和李群红只好住在了诊所里。
白崇用针灸、中药热敷等方法给李群红治疗的同时，嘱咐刘丽对李群红进行有针对性的按摩。一个多月后，刘丽在为李群红接尿时，接触到李群红下体的一刹那，李群红疲软了几个月的生殖器突然勃起了！这是一个惊人的生命信号！刘丽高兴得叫了起来：“啊！李群红你有救了！”两个人相拥而泣……李群红再在自己的腿上拧两下，原来像树木一样麻木的双腿也有了酸痛的感觉！
李群红对生命传递给他的信息大喜过望，更坚定了他想治好病的愿望。当天，李群红给父亲打电话，希望父亲来看看他。可父亲根本不相信：“你不要拐弯抹角骗我了！我不会给你钱的。”
刘丽和李群红想继续治下去，可已欠了白崇2万多元药费。虽然白崇没有因欠药费而停止治疗，但人家一个小诊所小本经营如果因此而受到影响，这病还能继续治下去吗？没有办法，刘丽只好借钱，可是由于自己的亲戚朋友都很穷，也只借到1000多元钱。杯水车薪。刘丽想了一个办法：用轮椅推着李群红沿街乞讨。可讨了三天，也只讨得了100多元。
看李群红实在没有办法，白崇便给李明风打去电话：“你儿子的病还是有希望的，即便不能完全恢复，花几万块钱能恢复到生活自理不也能减轻你的负担吗？”李明风断然回答：“他的病治不好的。你愿意治疗就治，但我是没钱给你付治疗费的。”
怒讨“救命钱”，
这一场亲情官司谁是赢家
听了白崇转述的父亲的话，李群红无奈地苦笑了，与刘丽商量决定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问题。南阳市梅溪律师事务所的王峰律师决定不计报酬为他们打这场官司。李群红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给父亲打电话，父亲的态度一如既往。李群红说：“那我起诉你。”父亲说：“你想怎么告就怎么告吧。”
2008年9月底，李群红一纸诉状将父亲李明风、大哥李长江、二哥李向阳、二姐夫赵剑锋、三姐夫黄永宏五位亲人告上法庭。法院很快立案，在了解到李群红起诉的基本情况属实后，为了调查到李明风转移儿子“救命款”的确切账号和银行，法院到当地所有银行进行了调查，只查出了李明风在邮政银行有9.3万元的存款。
在此情况下，法院只得向李明风发出传票。李明风向法院坦陈：他转移儿子的赔偿款，除治病、还账、零花、买电器和为李群红的女儿买保险外，29万元花得只剩下了9.38万元！但这一切完全是为儿子着想。
负责此案的县法院民事庭的吕法官对李明风说：“你们虽然是父子关系，但你是你，他是他。各自拥有各自财产的处置权。更何况这笔款是你儿子因工伤获得的赔偿款。当然儿子对父亲有赡养义务。如果谈到赡养的话，你有6个子女，你最小的儿子李群红也只能分担大概1.8万元的赡养费。希望你先拿出2万元钱给儿子治病。”李明风仍表示：担心钱被外人骗走。法官告诉他：“可以把钱存到法院，代为保管啊。”李明风说：“我也不相信法院，我只相信我自己。”
10月29日，内乡县法院开庭审理此案。法庭上，原告李群红声泪俱下，陈述自己身体在遭受灭顶之灾的时候，想不到在精神上又遭遇亲情的重创……为了身体的健康，为了生命的尊严，申请法院判令李明风等5被告返还27万元救命钱！
面对儿子的泣诉，李明风也眼里含泪：“医生说了，他的病是治不好的。与其填这个无底洞，不如用在刀刃上。我和李群红他妈浑身都是病，却没动用这里面的一分钱，钱都用在不得不用的地方，除了治病、还账、零花、买电器，为李群红的女儿还买了10万元的保险，29万元现在只剩下了9.38万元。”法官问李明风能不能先拿出1万元给李群红看病，李明风说：“如果一万元钱能治好儿子的病，那可以啊……”
这时，李群红的代理律师王峰站起来陈述李群红在南阳市小白诊所诊治的情况，说：“事实上，李群红经过中医治疗，肢体已有反应和知觉……”李明风打断他的话：“那是暂时的，我们问过医生，高位截瘫没有好起来的……”李群红当庭哭起来：“爸爸，你真狠心哪！”李群红的话引起法庭内旁听者的骚动，有人对李明风喊：“你拿出一点钱出来嘛，是你自己的亲儿子嘛！”李明风默然不回……
庭审结束后，李明风等人走到坐在轮椅里的李群红面前，要把他推回家。李群红故意把腿脚别在椅子脚里不愿跟他们回去。一旁的王峰等两名律师赶紧前去劝阻：李群红如愿意继续留在小白诊所治疗，就不要勉强他。法官亲自把李群红抬到王峰律师的车上，护送到县城外后才放心返回。
办案法官通过调查得知，李明风伪造李群红的签名，到中国人寿保险公司南阳分公司内乡营业部，为李群红女儿购买的“国寿鸿丰”和“吉利相伴”两份保险是违反规定的。法官让李群红另行起诉中国人保南阳分公司内乡营业部，申请法院判令保险公司返还保险费。
12月11日，李群红向内乡县法院递交了“先予执行申请书”：“对李明风私自以我名义缴纳的10多万元保险费先予执行5万元，以接济我治病。”法院同意他的申请。
12月12日，内乡营业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回答：一切按法律规定办。
当天下午，面对前来采访的记者，躺在床上的李群红激动地说：“我现在真的能坐起来了，不信我坐给你看。”说着，李群红就真的挣扎着“坐直了”：“我刚出事时一坐就倒，现在都能坐直了。如果我父亲当初给积极治疗的话，可能我现在就会更好一些……”说着，李群红就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父亲会这样对待我……”
记者来到小白诊所采访时，刘丽正在李群红的床前给他喂苹果：由于天冷，她把削好的苹果浸泡在热水里温热后一片一片地喂给李群红吃。李群红一边吃一边说：“你把我当猪喂啊，只要你坐到身边就喂我，不喂这就喂那。”刘丽笑着说：“这叫喂善果，种善得善，种恶得恶。”
刘丽告诉记者：“我相信法律，相信政府，问题会有解决的那一天的！”提起与李群红的感情，刘丽说：“李群红是个好人。他在我生活最困顿时，帮了我；他现在有难了，我会一直陪着他的。”对于李家人的态度，刘丽说，“如果想要骗钱，我早有机会骗走。”
李明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这个儿子十多年前就把孩子(李群红的女儿)留给我，吃饭穿衣上学一切花销都是我来出，现在半路上又找了个异乡的离了婚还带孩子的女人，他都瘫了这个女人大老远地跑来，图什么？我是担心刘丽把钱弄走后，他的后半生没人管，我才这样紧紧抓住钱不放的啊，他现在还来告我……”说着，李明风老泪纵横。
对于这起官司，河南荟智源策律师事务所律师刘新红发表看法：“生命高于一切。如果李明风坚持下去，可能会因拒绝履行生效判决，而被判处三年的有期徒刑；而其他四名被告也会相应地领刑。”
当天傍晚，当记者见到李群红的母亲赵菊，把律师的话转述给她时，赵菊不停地抹眼泪，说：“现在孩子与他爸话都不讲了。唉，谁赢得了啊，谁也赢不了……”说着，老人浑浊的泪眼望向窗外。窗外，暮霭沉沉…… □（详情请看《知音》2009年2月上半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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