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树下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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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赛尔•柯尤木(维吾尔族)
伊力亚•阿巴索夫(维吾尔族)译
凯赛尔•柯尤木,维吾尔族,1972年生于新疆伊宁市。1984年发表处女作《我的小羊羔》,至今已发表中短小说70余篇,诗歌、散文多篇。小说《幼狮》获首届伊犁河文学奖、散文《小巷》获新疆自治区第十二届新疆副刊作品评选三等奖。通讯《明珠上的灰尘》获全国少数民族好新闻三等奖。新疆作协会员
在一场车祸之后,他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开始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他搞不懂自己的精神生活在哪个世界,肉体又生活在哪个世界,抑或是肉体和精神交织着存在于两个世界中。他只是清楚地知道,自那场车祸后,他真的开始属于两个世界了。
事情是这样的,遭遇车祸的那天,他心里想着抛弃他的前女友,横穿过马路,突然耳边听到汽车急刹车的声音,接着就被撞出两米远摔在地上,眼前立即陷入一片黑暗中,听不到任何声音。等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雪白的病床上。身旁是正眼泪汪汪盯着他抽泣的母亲。
——真主保佑,你终于醒了。母亲看到他睁开了双眼,长舒了一口气,似乎要将心里所有的不安统统摆脱掉。
——我躺在这里多久了?他问道。
——整整一天了,孩子,脑袋受到了轻微的震荡,但受的外伤倒不重,只是有几处擦伤而已。医生说,只要在医院呆上一个星期就会好起来。
他这才觉得头部胀痛,他将腿慢慢收回又伸展出去,又是一阵剧痛,但身体其他部分倒没有一点受伤的迹象。
正如医生所说,他在医院里整整住了一个星期,在住院期间,只有单位里同科室的同事们慰问过他,他也不在意是否有人来看望他。他曾经有个铁哥们,但已经死了。此后他没有再交到像样点的朋友,他虽然能够与其他人很好地相处,但从不轻易将别人视为好朋友。他总觉得只有像死去的那个挚友,能真正关心他的痛苦而不只是为了什么利害关系跟他交往的,坦白、诚实的人才是标准的最好朋友。因此,他也不会因为住院没有朋友看望而觉得难过,他只是为了那个已经分手的女孩一次都没有来看他感到心寒,即使那个女孩抛弃了他,但他依然爱着她。
他在出院的第二天就去单位上班了,单位的工作还是那样一成不变,一天的时光仍像以前一样在喝茶、看报中度过。科室的同事们也仅仅对他说了句:“变老实了,话也少多了。”是的,他出院后相较于以前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无论是坐还是站着,脑海里全是那个抛弃他的女孩。
他的家在城市西边的一条街上,他还没有结婚,仍和父母住在一个院子里。不知为什么,今天他不想坐在家里看电视。果园后面的篱笆墙边有一棵老苹果树,这棵高大、枝叶繁茂、有着一个双臂都抱不拢的粗大树干的果树,在果园里新栽种的苹果树、桃树、
樱桃树等众多果树中显得鹤立鸡群,果树东边的树枝从篱笆墙上方向邻居院子里伸展垂下。像银盘般闪亮的圆月挥洒着奶白色的光辉照亮了这个地方,天空中的星星一闪一闪的,他看着天上的星星,靠在老苹果树的树干上,又一次沉浸在思绪中……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他自言自语道,那十年是三千六百五十天,二十八年一万零二百二十天,再加上三个月零四天就是一万零三百一十四天,从出生到现在我已经整整度过了一万零三百一十四个昼夜了。
这些数字给他一种似乎已经经历了许多事,是很长一段历史的见证人般的感觉。“只有一万零三百一十四天吗?”但回忆起自己的生命历程又像过了很长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还是不想从这个老苹果树下起来。他与才分手不久的女朋友交往了很长时间,最终爱情还是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生命是什么?他思考着这个问题。生活呢?难道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金钱之上的?钱真是这样无所不能吗?生活是因为有了钱才会变得珍贵、有意义,才会为人带来幸福吗?钱怎么能代表一切?钱只是具有交换价值的工具。“内心安宁时,哪怕一碗粗茶淡饭,也比郁闷时享用金碗银碗盛着的美食好得多。”他曾这样对那个女孩说过。但女孩给他的回答则正好相反,她觉得无论怎样美食都要胜过粗茶淡饭。他对女孩说:“人在受尽折磨、身心疲惫的情况下,还有比一碗适口的清茶更安慰的吗?如果我们的物质和精神生活真的能提供这些,我是不会有什么异议的,但我觉得我们所追求的这种生活应该靠自己的努力,而不是依赖别人。”
世界的进步是靠人们之间的残酷竞争,但人们心中都在渴望着爱情、平安,心灵的宁静安详,他将所有的爱和情感以及希望都给了那个女孩。他经常想靠在政府工作领取的薪水过普通的生活,与心上人幸福美满一直到老,一直到死亡降临,信任、忠诚永远伴随着他们。
金钱,当然是生活的一个方面,但金钱并不能代表一切!他开始憎恨那个为了钱抛弃他,和别人在一起的女朋友了,她应该被唾弃,他心中的憎恨是她留下的唯一东西了。现在该怎么办呢?让过去的就这么过去,他开始相信自己会渐渐忘记女朋友,找到一种新的生活意义。他又不甘心这件事就此为止,如果他有钱了呢?有许多许多钱,至少能装满两个大大的袋子,那时,他就可以将抛弃他的女孩拉回到身边了,但也许他不会那么做,因为女孩已经为了利益抛弃过他一次了,这种三心二意的女孩根本不适合他,以他的哲学来看应该是这样,但他还是爱着那个女孩。那他拿这些钱做什么呢?最好的办法是用这些钱给她深刻的教训,让她知道钱是什么东西,爱情又是什么?钱并不重要,只有爱情和忠诚才是最伟大的,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的最珍贵品质,他会用这些钱告诉这个因为快速增长的人口而显得拥挤的地球上的人们,钱和爱哪个更重要。
钱是一把烈火,越是靠近越会被它灼伤甚至焚毁,会像在寒冷的冬季坐在温暖的炕上似的,不想再离开,变得依赖它。人类为了生活的完美而为自己创造的这个普通而又奇妙的东西,最终为他们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曲折和矛盾。很多人将它作为生命中最神圣的、最亲密的东西崇拜。令这个世界上人们称道的是,可以用它换取现实中最强大的力量。正是因为这个强大的力量,使人们学会利用自己创造的普通而又奇妙的无生命的东西,甚至在它的带领下,像婴儿蹒跚学步般紧随着。忽视人类精神中还有诸如光亮、舒适、诚实、平安、爱情等等鲜活的感受。如果这个本无生命的东西在人类中以如此速度继续发展,最终会成为控制人类的最强大征服者。
他这样想着,走到老苹果树下随手翻阅着从家里带出来的日记本。在如牛奶般发着光亮的月光下,日记本上的字看得很清楚。日记本中记载着他最近从杂志上抄来的这样一段话:
“钱能买来家,但买不到家庭”。
“钱能买到‘美味佳肴’,但买不到好胃口”。
“钱能买到‘同伴’,但买不到‘朋友’”。
他看着这段对比鲜明的文字,长叹了一声,重重地靠向苹果树。时间久了,老苹果树枯干的树皮一点点啃食着他身上原本舒适的感觉。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睡意已经很浓了,他准备站起来回家,但身体就好像粘在老苹果树上似的,怎么努力都站不起来,身体渐渐发软,慢慢合上了双眼,在果树下睡着了。在这个将“忠诚”的人视为傻瓜的世界上,第一次在老苹果树下做了个奇怪的梦。
不知老天是可怜他,还是想安慰他那饱受爱情折磨的心,在那天夜里,他真的在老苹果树下得到了想得到的钱,甚至比他想要的还多,他成为了一个富翁。他不知什么时候辞去了从前的工作,也记不起曾上过的学校,工作过的单位、朋友、同学……以及他生命中经历的一切事情。他只知道自己是个富翁,成了一个对世界没有丝毫怨恨、只知道赚钱的人。从那天起,他整个人都变了,知道自己拥有证券公司、豪华酒店,还有这座城市中最大、生意最火的宴会厅,此外还经营着房地产。此刻,他正开着那辆从德国进口的梅赛德斯轿车行驶在城市的街道上,人们正张大嘴巴羡慕地看着他。
出门时,初升的太阳照耀着栋栋高楼的东侧,他将那辆白色的梅赛德斯轿车停在了证券公司门口,宽大的大厅已经变成了人的海洋。他走进大厅,在宽大的证券行情显示屏前驻足观望了一阵,看了下今天证券市场的行情。他有一名精明、能干的经理替他管理着这家证券公司,在向经理询问今天的经营情况时,经理告诉他,昨天就在他出去不久,有位英国朋友来过。
什么时候来的?他立即问经理。
昨天晚上下的飞机,我将他安排在您的酒店,今天,他可能会给您打电话。
好吧,我现在就去酒店。
他正准备上车,看到经理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他道:
还有什么事吗?有话就说,别愣在那里!
没……没什么事,只是一件小事,老板。
什么事?
月末了,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签一下这个月的工资表?
这事,好吧,我明天来时再签。
说完后,他开车走了。酒店离这里并不远,当他走进酒店时,手机响了,电话是他的英国朋友维尼格尔打来的。他与这个英国朋友度过了一天,晚上,因为酒喝多了,他没有回家,住在了自己酒店的套房里。
清早,他在布谷鸟的叫声中醒来。他一睁开眼睛,就知道自己并没有住在酒店里,而是在老苹果树下,布谷鸟就在他的头顶鸣叫着。他看着布谷鸟,生怕惊动它们,只是静静地躺在果树下回忆昨晚的梦。那是多么美好的梦呀,可能因为他净想着钱,所以梦到自己成为一个大富翁,对他来讲并不感到有什么奇怪,要是梦想成真该是多好的事呀!如果那样……但那终究是个梦,他慢慢站起身来,头顶上方鸣叫着的布谷鸟受惊般飞起来。因为他的头整晚都靠在果树上,脖子已经硬得像块木头,他左右扭动着酸痛的脖子,向家走去。
单位的大楼还是像以前一样让他感到冷漠,今天,单位的同事们显得很忙,与他同办公室的同事告诉他,因为市财政局的局长病了,领导想去慰问他,现在正为到底买个什么样的东西去看望而交换意见呢。他以前曾见过这位财政局长,这位单眼皮、瓜子眼、胖胖的、圆圆的局长有一种哪怕是感冒都要住院治疗的习惯。他从来不参与这种事,对此也不感兴趣。
他在办公室看着报纸,又一次想起了昨晚的梦。“灰狼宴会厅”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但他就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在夜里梦到的那间属于自己的宴会厅牌匾上写着这几个字。但这个名字不是在梦中而是在现实中听说的。对了,“灰狼宴会厅”,这座城市的市中心确实有个宴会厅叫“灰狼宴会厅”。但他从没去过那里,嗯……应该进去看看,是不是和昨晚与英国朋友去的那间宴会厅一样呢?
他沉浸在昨晚的梦中,潜意识中很希望那个梦成为现实。这样,他就可以做一直想做的那些事,但那终究是个梦。
这一天,他就在回忆昨晚的梦境中迷迷糊糊地度过了。黄昏时,他回到家里,吃着母亲做的可口汤饭,又拿着日记本来到了果园。今天,老苹果树给他的感觉是高大而又亲切。他走到昨晚坐着的地方,又一次坐下靠着老苹果树。在这个果园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成群的、互相追逐的鸟儿们了,就像是有人将它们变成哑巴般,每年春天只有一对布谷鸟在老苹果树上安家。他不知道这棵出产的果子很小,而枝叶又大部分开始凋零的苹果树是什么时候栽在果园里的,就连他的父亲都说不清楚。在一年春天,父亲本想砍了这棵果树,栽上从内地引进的果树苗。这时,从乡下来的爷爷从他父亲手中抢过斧头,教训父亲,不让他砍树。
你从哪里找来父辈没见过的东西,也不知结出来的果子味道怎么样?算了,也就你这棵果树上还有对布谷鸟,你是不是想让它们无家可归?就让它们有个安静的生活吧,别做坏事了!爷爷脸色变道。
这些话对父亲很有影响,就这样果树逃过了被砍掉的命运。他靠着果树坐了很久。脑海里还是昨晚的梦和那个抛弃他的女孩。
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是的,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恋爱中的人可以算是典型的追求完美的人了,但他在恋爱中也没有要求得到这种崇高的爱情,他只是觉得爱情也是同生活一般实际,并不想将爱情看成一种梦幻的境地。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特别是那个抛弃他的女孩更是如此。她是这样认为的。
如果我们没有那些能够感受事物的器官,也许就没有让我感到厌恶的东西。物种本没有邪恶之说,所以钱也没有所谓邪恶。只是我们人类将钱作为邪恶的工具来使用。
他脑海中还是回想着初恋以及恋情结束的原因。他会在这次失恋后永远失去生活的幸福吗?似乎也不能这么说。怎样的人才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在遇到车祸前的一次聚会中不知谁这么说过:“生活中没有目标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但无目的生活的人与傻瓜又有什么不同呢?他们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恩德和贡献,还不如死人,死人起码不会消耗自然资源。他当然不愿意选择这种幸福而没有烦恼的生活,他活着有一个目的,至少现在如此。
月亮还是像昨天一样,他想找个人倾诉心情,倾诉困扰他的所有烦恼。但身边没有人,身边的一切都陷入寂静之中,似乎不想让人发现他们存在的痕迹。他倚靠着的老苹果树、果树旁的篱笆墙,墙边种植的蔬菜以及不远处的苹果树、桃树、樱桃树,正结果的小园子里的辣子、西红柿也是安静的,甚至连老苹果树上那对叫醒他的布谷鸟等等,所有一切都融入到这黑暗的寂静中,没有人倾听这个心中充满苦闷的人的心声,他找不到让因痛苦思索而发烧的脑袋倚靠的温暖胸膛,找不到用温暖的、爱抚的、友谊的手轻轻抚慰他,治疗他生活伤痕的人。他第一次感到像他这种人的精神生活是如此充满辛酸。
唉,我到底是怎么了!他自言自语道。在宁静的夜,在老苹果树下,这烦恼的轻轻呻吟而出的声音,似乎不是从他的肺部吐出,而是像从跳动的心脏中蹦出的。
被憎恨和痛苦包围的心经受着种种波动和震荡,无法理解和融入现实世界的他再一次陷入睡意中,他努力想保持清醒,但眼皮还是耷拉下来,进入了梦境。
因为昨晚的醉酒,清早起来他感到阵阵头痛,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此时,他那位英国朋友早就起床了,正等他共进早餐,这让他很不好意思,他为自己的失礼行为向英国朋友道了歉,然后与他一起去酒店餐厅吃早餐。随后他让维尼格尔坐上自己的车一起离开,今天他们将就扩建证券公司大楼进行考察,正如昨天安排好的,在小会议室里,所有相关的人都坐在那里等着。他非常沉稳地走到属于他的座位上坐下,但头疼依然没有丝毫的减轻。
今天的会议一直开到中午,最终确定了扩建计划,走出办公室的人们脸上带着微笑。他将英国朋友送到了机场后,再次回到了证券公司,经理看到他回来,立即带着工资表到他面前。
老板,您能签个字吗?
他懒洋洋的从经理手中接过工资表,不耐烦地飞快看了一遍。
这个月为什么没扣加斯热提的工资。
嗯,不会吧。经理立即紧张起来。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在这他是老板还是我?上个星期我看考勤记录,发现他有三天连续迟到,如果不对在一周内迟到三次的人进行惩罚,以后还怎么管理部下?
我忘了。
你没有忘,你是在徇私情!
不是,老板,我还……
你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做了?我对你说过,要公正,要用制度管人,任何人只要违反制度就要受到惩罚,工作有成绩的就要奖励。
是,是,老板。
去,将这个表重新作一次,今后要再出现这种过失,你就走人!
好,好,老板。
经理拿着工资表红着脸、难堪地、蹒跚着走出了办公室。经理出去没多久,有人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而他刚喝了口女秘书送来的咖啡,靠在椅子上准备休息一会儿。
进来,他有些不高兴地抱怨道。刚才他对女秘书交代过,说不希望有人打扰。从清早起,头疼就没有让他安宁过,所以到现在他还没有什么精神。
门被轻轻地推开,从门缝中露出一个女孩的脸,接着一个女孩走进了办公室。
哦?阿丽米热,你怎么来了?
他看到女孩后立刻警觉地从座位上起来,阿丽米热调皮地飞快看了他一眼,转身轻轻关上了门。
你忘记了前天给我的承诺,我是来这里提醒你的。
女孩看着他笑了。她很漂亮,两汪清泉般的大眼睛闪动着,经过修剪的黑黑的眉毛像弯月般,长长的睫毛弯曲着,苗条、柔软的腰部和像苹果般挺起的胸部,笑起来露出珍珠般洁白的牙齿,都那么让人心动。
没有忘记,宝贝,我们说好要去游泳的。他来到阿丽米热面前。
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你的消息?阿丽米热撒娇着道。
你也看到了,从早起手头的事就不断,我也是才回办公室。
骗子。阿丽米热继续撒娇着搂住他的脖子。
真的,我怎么会忘记答应你的事。
他紧紧抱住阿丽米热,将他的厚嘴唇压向樱桃般鲜丽娇嫩、薄薄的嘴,深深地吻着。
巴图尔,我可听说了一些话。阿丽米热挣脱后说道。
什么话?他没有松开抱着的阿丽米热问道。
我的一个朋友对我说,有一天看见与你交往的巴图尔在自己开的宴会厅里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
你在说什么?一定是看错了,纯粹是诽谤!
哼,混蛋!这座城市里谁不认识你巴图尔老板,那个朋友绝对不会看错的。
你怎么会相信那些闲言碎语?人家那是见不得我们在一起,是在嫉妒我们。
为什么嫉妒我们?
你那个朋友的意图很坏呢,她就是想在我们之间生事,破坏我们的感情,然后……
哼,然后呢?
然后从你手中将我抢走。
哼,你这个厚脸皮。
两人又搂抱亲吻着。今天,他们玩得很开心,巴图尔和阿丽米热从游泳馆回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们在宴会厅吃过晚餐后,就一起回到了酒店的套房。
清早,他在布谷鸟叫声中醒来。“天啊,我怎么又在这棵老苹果树下睡着了?”他站起来拍着裤子上的尘土说道。这时他首先感觉到内裤的潮湿,他打了个寒战,并立即想起晚上梦中巴图尔与阿丽米热回到客房之后发生的事情。他闭上眼睛,耳边依稀传来阿丽米热风骚的喊声和抑制的呻吟,还有巴图尔粗粗的喘气声。
喂,他妈的!他睁开眼睛突然粗口骂道。
他来到院子一角铺着瓷砖的整洁小巧的洗澡间,迅速冲了个澡,匆匆吃完母亲准备的早餐上班去了。
两天了,我在做奇怪的梦,就像是真的一样。现在的我白天生活在现实中,晚上生活在梦中,而现实与梦境的联系又如此的紧密,甚至梦中的我和现实中的我的名字都是一样的,连喜欢的女孩名字都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会疯了吧!
喂,他妈的!他又骂了一声。我没有疯,我这是生活在梦与醒之间吗?你这个没良心的财迷鬼,你抛弃了醒着的我,但还是落在梦中的我手里,还跟我上了床!
他来到办公室时已经迟到了,办公室主任却没有对他说什么。因为今天他还在为买什么东西去看望财政局长的事而焦头烂额。巴图尔一边擦拭办公桌上的灰尘一边仍在想着昨晚的梦。
他晚上梦见的阿丽米热正是那个抛弃他的女孩。阿丽米热抛弃他后,听说在与城市里一个开白色轿车的富翁交往。他意识到这种巧合,意识到这越来越纠缠、联系着的梦与醒。更巧合的是他们在一起吃饭的那间宴会厅也在市中心,那个酒店就在宴会厅不远处矗立着。
想到这些,他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不知怎么不安地跳动起来,头脑也陷入胡思乱想中。他还在惊诧于梦与醒之间的联系,为这看似解不开的谜团而焦躁不安。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已经精神错乱。他现在的言行举止又如此正常,只是思维非常混乱,充满矛盾。他决定趁中午休息时去那间宴会厅查清发生的一切。
这个世界是奇异命运的交织,人出生之后就会在那命运的摇篮里摇摆,有些是偶然、有些是经过自己的勤劳而创造的命运会深入到人生活的各个层面。巴图尔相信生活中存在宿命,但他对这两天出现的偶然事件竟深入到他的生活中感到茫然。平常他的生活就像是人们经常忘记的一汪流水般普通,日子也过得一天似一天的平静。他的生活和精神中出现的最大的困扰就是阿丽米热抛弃他这件事,那以后,他变得更加沮丧了。平常,他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也不是太关注,因为对他来讲这些事毫无意义。他的工作也是一成不变,似乎不能从中取得什么成绩,就算有些成绩和功劳,也不会属于他,他将这一切理解为都是命运的安排,没有力量改变这一切。因此,在单位中,他只是埋头工作,不想与他人交往,甚至讨厌他们,他对这些整天忙于阿谀奉承、忙于撒谎骗人,在利益面前甚至能与家人翻脸的品行,不尊重他人劳动,但自己通过劳动又干不出同样成绩,见不得光、不道德、不知廉耻的思想感到很憎恶。他感到自己没有力量来改变这些人的劣根,于是渐渐变得不与人交往了。这次阿丽米热离开他后,他对钱在人们生活中的支配地位有了更进一步的深刻认识,他的生活逻辑中又加入了新的内容。他与阿丽米热是在大学中认识的,她比巴图尔低两级,巴图尔毕业两年后,阿丽米热也毕业了,他们的关系还是那样的亲密。巴图尔工作后渐渐发现社会生活与大学生活的根本差异,在学校他可以通过刻苦学习取得好成绩,而在社会中取得成功并不仅仅需要努力,而是要取决于领导的认可。你必须根据他们的喜好工作,然后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巴图尔很难做到这一点,尽管他很努力的工作,但别说是优秀工作者,连领导带着微笑的几句赞扬之辞都没有听到过,他也慢慢认识到这工作的本质。阿丽米热与他在一起时经常劝告他:“做人别太正直了,你总是生活在书本中,要学会奉承人。”他听不见这些话,他的人际关系越来越差了,只有阿丽米热才能让他高兴、觉得安宁,他从不去想自己是喜欢阿丽米热的性格还是沉迷于她的美貌,他只知道自己从内心深处爱着阿丽米热,但最终阿丽米热还是离开了他,巴图尔毫无逻辑可言地栽在金钱手中。
巴图尔与阿丽米热交往了那么长时间,也只是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分手时深深地吻过阿丽米热。但昨晚他终于倒在她的诱惑中,感到非常满足。他既感到困惑又感到高兴,禁不住想一辈子生活在梦中了。
中午下班后,他来到了市中心的“灰狼宴会厅”。在宴会厅前,他的头脑混乱起来,他现在为什么来这儿?来找谁?难道要对询问的人说他要找自己吗?梦中的自己这时真的在里面吗?忽然间,他有种到宴会厅里找个人问问的念头。
给我上一份家常拌面。他走进宴会厅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后,极为客气地对女服务员说道。
七元,谢谢。女服务员微笑着对他道。
请快一点。他立刻从钱包里取出七元钱。
好,一会儿就好,请您稍等。
女服务员很礼貌地从他手中接过钱,在单据上写着什么。原本他今天中午没有什么急事要做的。在上班前,他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打发。但自进来看到服务员后,他有种像秘密警察来这里探究别人隐私般的紧张,巴图尔有些惊慌失措地说着。这间宴会厅与他梦中梦见的一模一样,一时间他很紧张。
吃完饭后,他紧张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现在该怎么办?应该尽快离开宴会厅吗?到现在他还没有看到宴会厅的老板,可是,就算见到了又能说什么呢?
他很可能是别的什么人,还是需要在这里找找他?找到他后肯定要说些什么的,那,说什么呢?
他做完餐后祈祷,将女服务员叫来,询问宴会厅老板在哪儿。
哎哟,我也是才到这里工作,还没见过老板呢,他也不经常来这里。管理我们的是老板安排在这里的经理艾合买提,如果您有什么意见,我可以叫经理来。
不,不,你想错了。他说道,他听到服务员的话又紧张起来,我没什么意见。
那您找老板有什么事吗?
只是想和他见一面。
那么你们认识吗?
是。
他说了谎,但又不能说这是谎言,因为他是来这里找他自己的。
哦,是这样啊,刚才我将钱交到收银台时,收银员还说您和老板长得很像呢,他很惊讶。
我是他的孪生哥哥。
哦,原来如此。女服务员眼睛一亮,脸上立即露出献媚的微笑。
您等一会儿,我现在就去将您的钱退回来,误会了,还收了您的钱。
看到女服务一下转变的态度,巴图尔生气了。
不用!
这怎么可以!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朝宴会厅的门走去,现在他已经无心再同女服务员说什么了。
万一老板来了,我怎么跟他说呀?
他听到背后女服务员礼貌又献媚的语气。
就说他哥哥来过!
他并没有转身,只是这么说着走出了宴会厅。外面被夏季的闷热包围着。树叶虽然挡住阳光的强烈照射,但无法阻挡炽烈的空气。巴图尔就在这闷热的天气中,沿着树阴朝单位走去。
这不,到处都是献媚者,说明随着生活的延续人们在道德方面的败坏,已经使人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如此糟糕,使人丧失了理智。连这个女服务员也不例外,周围的人教会了她这些,她也为了自己的利益学会了这种生存方式。巴图尔回到单位后想到那个女服务员急速转变的态度,心里觉得很憎恶。在路上他思考着一些困扰他的事情,结果到单位时已经迟到了一个小时。
下午,单位里还是很混乱,单位领导在为拿什么去看望财政局长而烦恼着。在一个个给别的单位打电话,征求着各方面的意见,他藐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可笑事件,翻译领导交给他的文件。
宴会厅的老板跟我长得很像呢。他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
现在他为那晚做的梦感到不安了,如果不是女服务员突然转变的态度,他很有可能问出更多的事吧。
这可能只是个巧合。他这样自我解释自我安慰着。世界无奇不有,他真的和我一样叫巴图尔?在梦中阿丽米热也是这么叫他的。也许我们俩相见后,一切都会清楚的,
他后悔当时没有问一下老板的名字,但又怎么问呢?他已经说了他是那个老板的孪生哥哥,哪里有问自己孪生弟弟名字的哥哥呢?这也太可笑了。他的谎言使他失去了进一步问老板名字的机会。这时,一个古怪而又恐怖的想法又出现在脑海中,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时,他必须得承认自己疯了。这是除了他以外谁都不知道的现实问题。
晚上,他迷迷糊糊地回家,下班前,领导抱怨着对他说:“怎么简单的文件,你怎么一个下午都没翻译完?”吃过饭后,巴图尔静悄悄地回到卧室中想着院子中那棵老苹果树。还要到那棵树下吗?如果再去可能还会睡在那里,但他不知道今天去那里还会做出什么样的梦。想了很久,他决定今天不去苹果树那边了,如果今天去后再做前几天那样的梦,就说明他是真的疯了,多么无聊啊,梦终究是梦,它甚至不是人本身的想法,但他的梦与现实是如此相似,想到这又让他十分困惑。他关上灯,在窗外窥探的月亮将丝丝银色的月光均匀地洒在房间里。他看着月亮,感到似乎月亮在召唤他走出家门。那棵老苹果树又闯入脑海,它肯定有神奇之处,要不他不会控制不住自己不顾一切跑到它那里睡觉的,还有在果树下做的那些梦……他的头又开始疼起来。
算了!最终他粗暴地甩了甩头,老想着这些我真的会疯掉的。
巴图尔紧紧搂住被子,将头深埋在鸭绒枕头里,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今天去过的那间宴会厅立刻又出现在眼前。此后他不可能再去那里了解什么情况了,因为那里的人都已经认识他,他的希望在那个证券公司和酒店。他决心明天到证券公司去看看,随着这个念头一同出现的还是那个老问题,他为什么非得去那里?去那里做什么?去找谁?而回答似乎仍是那句话:他要找到自己。
因为昨天睡得很晚,等起床时已经不早了,阿丽米热起床后没有吃早餐,她担心上班迟到,匆忙走了。等阿丽米热走后,巴图尔不慌不忙地起床,到洗澡间洗了很久才出来,然后用干毛巾擦干头发,去宴会厅吃早餐。
今天,他有几件事要做,他考虑了一下,决定先到宴会厅查看这个月的经营情况。位于市中心的这间宴会厅里,吃早餐的人不少,他在二楼的包厢吃过早餐后,叫服务员去找艾合买提立即来见他。
哦,您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到您。
巴图尔在包厢看到这位艾合买提经理笑着,嘴咧到耳根的样子,打着手势叫他坐下。
坐在我旁边,艾合买提,他控制住自己,我想在这里吃早餐。
好的,太好了,您不经常来,昨天还有人……
最近因为忙,也没有过问宴会厅的情况,好了,艾合买提,把账本拿来,我们结一下这个月的账,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巴图尔打断他的话说道。艾合买提很爱说话,一说起来就啰嗦个没完。但做起事来倒也手脚干净,巴图尔就是看中他这一点,才让他管理宴会厅。
好,我现在就去把账本拿来。说着,艾合买提立即站起来,巴图尔坐在那里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现在就拿来。他重复了一遍,走出了包厢。
巴图尔查看完账本后走出宴会厅时已近中午,站在收银台后的服务员艾合塔尔看到他,似乎要对他说些什么似的站起来,亦步亦趋紧跟着巴图尔后面的艾合买提用手势制止了他的动作,没能与老板交谈的艾合塔尔立即将正在收拾餐桌的一个女服务员叫到身边。
塔吉古丽,过来!
哦,什么事?
听到艾合塔尔叫她,塔吉古丽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走来问道。
看到老板了吗?
没有呀,在哪里?
那不,正向外走着的那位。
塔吉古丽转身看到正走向大门的老板,只是看到了个背影。
怎么样,像那个人吗?
哦,没有看清脸,等等。
塔吉古丽说着跑出宴会厅,在外面站了一阵回来。
真主保佑,世上真有这么像的人啊!她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表情,来到艾合塔尔身前说道。
就是穿着和发型不一样。
他俩是孪生兄弟,当然长得像了。
你告诉老板了吗,他的孪生哥哥曾经来过?
没有,没说。
为什么没讲?
我正准备说呢,老板身后的艾合买提经理阻止了我。
可惜了,那艾合买提经理告诉他了吗?
不知道,也许说过吧。
塔吉古丽不等艾合塔尔说完,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了。艾合塔尔低下头不知在写些什么。
中午,巴图尔给阿丽米热打电话,约她共进午餐。吃饭时,巴图尔对她说,晚上想与她见面,阿丽米热告诉他,如果经常晚上不回家,母亲会担心的,随后两人约好两天后见面。
下午,巴图尔到证券公司看了看,在员工工资表上签了字,开车向城市东部的开发区驶去,那里有几处他投资的房地产。
清早,他在布谷鸟的鸣叫声中醒来,整晚歪着头睡觉的他,感到全身像石头般僵硬,脖子是酸痛的。
天啊,发生什么事了?
他醒来后,看到周围的环境后惊得立即站起来。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又跑到这里睡着了?
他后退了几步,看着眼前的老苹果树,呆呆地站了很久。晚上他记得自己还决定不到苹果树这里呢,紧裹着被子睡了。但现在他不在屋里,又出现在老苹果树下。
由于惊疑和担心使得巴图尔的脸像墙一样发白。他看了看表,快7点了,他又后退两步仔细观察着老苹果树,果树一如往日,那一个人不能合抱的树干向四处伸展着,矗立着,树上的布谷鸟已经不知飞去了哪里。
我这是鬼上身了?他又对自己说;要不,我怎么会到这里来?但内心中隐隐又不承认这个解释,他从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一直认为那是人们的迷信。
巴图尔扭动疼痛的脖子,非常沮丧地离开了苹果树,在他那充满忧虑的心中对老苹果树没有一丝的憎恨。洗了把脸,他吃了早餐后去上班了。
今天他对单位的工作实在提不起一点兴趣,他也从没在单位干过一件像样点的事。他打扫完办公室后,拿起收发员送来的报纸看时,办公室主任又拿着一份文件交代他翻译,然后走了出去。主任还在为那件慰问财政局长的事忙活着。在单位,这已经成为一项中心工作,办公室主任早晨被局长叫去严肃地批评道:“废物!这点事到现在还没有办好!”不过说来也是,这么件事他都拖了三天还没办好。
慰问病人是有讲究的,局长在听说财政局长住院的第一天,就将他们叫来说道:财政局长病了,他是个对我们单位很重要的人,必须跟他搞好关系,我们要利用这个机会带些他喜欢的东西去看望他。
那给他钱吧!他听到局长的话后立即插嘴道。
喂,笨蛋!局长听到后驳斥他说:他要是把钱退回来我的脸还往哪儿放?再说,如果让组织上知道了,那我会有多麻烦你知道吗?每个人都会有特别喜欢吃的、喝的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慰问病人也是门学问。你们现在就去打听,打听好后我们就去买来看望他,这样,他就不会认为我们是在拍马屁,搞腐败,他就会对我们去慰问感到高兴了,这样我们的关系就更好了,知道吗?你现在就去做这件事,明天下班后,我们就去慰问他。
这不,距离局长交代他这件工作已经过去三天了,但他还是没有办好,他没有想出任何好办法,只好拜托单位的同事们一起去探究财政局长的嗜好。
他喜欢黑蚂蚁酒。一早,不知是谁向办公室主任报告了这个消息。主任立即高兴地询问起来,不久他就打听到建设局的人曾拿着黑蚂蚁酒去看望他,结果闹了个灰头土脸。
巴图尔听说后不禁笑了起来,看到这些人在为这么件无足轻重的事忙忙碌碌、焦头烂额的,他感到心里很堵。但不久他的思绪就又回到了昨晚发生的事上,他为自己早上从老苹果树下醒来而感到害怕。而且昨晚的梦正是前晚梦中事件的继续,梦里他还知道自己和阿丽米热共进了午餐。他觉得自己现在必须要有所行动了,要改变这个梦与醒混淆在一起的生活,必须要找到那个虚幻的巴图尔。如果找到他后发现那个巴图尔不是虚幻的,虚幻的反而是他,会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但无论如何,非找出他来不可。昨天他与女服务员之间的谈话,还有这清晰的梦都说明这个巴图尔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他直觉到老苹果树是为了让他了解这些事件的真相才会每天召唤他来到身边的。
巴图尔已经无法再忍受了,越是想,他越感到精神的困扰。对手中的翻译工作根本提不起劲来,他将文件翻译的事托付给刚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同事,解释说有件急事需要到医院去。今天他是铁了心要找到巴图尔的,准备先去证券公司看看。
等等,巴图尔。
他走出办公楼时,隔壁办公室的一位同事叫住他,巴图尔只好站在那里等他。
昨天下午刚上班就有人来找你。那个同事对他说道。因为找不到你,他们就向我详细询问了你在哪里上的学、什么时候毕业、家里还有谁、现在在单位里做什么工作、结婚了没有等等情况。看起来又不像是警察,我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说组织部的,我就将我知道的关于你的情况都告诉了他们,听我说完后,他们说:“哦,我们来考察的不是这个巴图尔,我们搞错了。”他们就走了。幸运差一点就落在你的身上,可惜又飞走了。
原来是搞错了,他们。巴图尔听着他说完,嘲笑般笑了一下,组织部也有搞错的时候吗?
他们也是人啊!那个同事道,现在还有不昏头的人吗?你这么急是要去哪儿?
想去医院,感觉有点不舒服。
巴图尔说着跟他道别,不一会儿就忘记了这件组织部调查人的事情。
证券公司的人依然很多,他走进后就直接来到了巴图尔的办公室。一个工作人员看到他后说:
今天老板没来。他肯定地说。在看清楚巴图尔的样子后脸色立即发青了。
您,您,老板,您别开玩笑了!
我不是老板,是他的孪生哥哥。
哦,这样啊,长得太像了,就是穿着和发型不一样,您如果有重要的事,请稍等一下,他一般每天都会来这里的。
我知道。
我去叫经理,你可以和他谈的。
不用了,我就在外面等。
那怎么可以?这不,经理正朝这走来呢,经理……喂……经理,老板的哥哥来了!
工作人员莽撞的喊声,让他来不及走出去,他根本不想与这个经理见面的。
您好,经理听到工作人员的话后,跑一般来到他面前。问好道:
你好,他礼貌地问道。
您是巴图尔老板的哥哥?你们俩长得真像啊!
我是他的孪生哥哥。
原来如此,我从没听老板说过他还有个哥哥,有些失态了,对不起。
没什么,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可不好说。经理说着领他走向办公室。请进,到里面坐会儿,说不定老板一会儿就来了,老板每天来的时间都不一样。
巴图尔注意到经理称呼他为“巴图尔”,也没多说什么,跟着经理走进办公室。他现在知道如果在此处找不到他,在别处也不可能找到了。两人走进宽敞、舒适的办公室,巴图尔跷着腿坐在沙发上想着,他如果来了,肯定会进办公室的,他看见巴图尔会有什么反应呢?会吃惊得擦眼睛吗?不,也许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经常走进巴图尔的梦中,将巴图尔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吧。也许他不会相信这一切,甚至认为巴图尔是个疯子,说巴图尔就是想利用俩人长得像这点,编造这个故事想从中谋取什么,而将巴图尔赶出办公室。如果真这样了,巴图尔该怎么办呢?首先巴图尔需要的是镇定,要沉稳地平复自己激动的心,向他解释事实的真相,解释他俩是同一个人。如果他不承认呢?还要继续解释的,直到他承认发生的一切,当然,这些都需要证据,巴图尔有许多证据,他们的年龄,甚至名字都一样,因为巴图尔梦境中经历的事,他在现实生活中同样都经历过,巴图尔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有什么样的计划。最终,他会在这些证据面前低头的。然后呢,巴图尔会与他商量今后该怎么办,巴图尔会告诉他现在融入人们意识中的所有劣根和所有不道德的行为,说服他并且依靠他的地位和金钱给这些人深刻的教训,将人们拉回到道德的正轨,让人们知道羞耻,让人们懂得世界上除了金钱,还有传统的高尚品德需要人去坚持。
您渴了吧,请喝水!
经理突然间说出的话,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哦,谢谢!
他接过茶杯放在面前的玻璃桌上,然后,怕经理看出他在想什么似的,拿起玻璃桌上的报纸,装着专注读报的神情。这时,办公室陷入一种墓地般的沉寂中,经理翻开抽屉,整整这个,翻翻那个,但没有找到任何能打破这尴尬气氛的东西,最终他打破沉默说道:
平常,在这时候老板应该来的。
那他今天怎么了?他停止翻报纸的动作问道。
可能有别的什么急事了吧。
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
这时,他想到这个办法也挺好,这样,今天如果见不到他,有了电话号码,可以在合适的时候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见面。
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什么?经理这番话让他感到震惊。你连老板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
我以前是知道的。
那为什么不打给他?
不知为什么,老板昨天突然换了手机号码。他还没有告诉我新的号码,您是他哥哥,您应该知道吧?
不,我也是打不通他的电话,才找到这里来的。
他灵机一动编了个看似毫无破绽的谎话。就在这时,经理的手机响了。
你好,他拿起手机说。
你好吗?对方说道,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他立刻压低声音、高兴地对巴图尔说。
是老板,您等等,我这就将电话给他。
巴图尔点头答应,他还没有准备好与他在电话里交谈,突然感到心跳加速,一阵紧张地站起来,在电话里怎么讲呢?怎么向他介绍自己?经理听到他们的交谈会丑态百出吗?还是要做做准备的,他开始在心里思考该怎么样讲才好。
很好,公司里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经理与巴图尔之间的谈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坐在沙发上盯着经理看。
怎么,您今天不来了?突然间,经理听到对方的话紧张起来。但今天有人……哎哟,老板挂电话了。
挂了?他也紧张地问道。
是啊,挂了,看样子他很忙,说今天有事不来了,还没等我告诉他您来了,就挂了电话。经理非常不安地回答道。
我能记下他刚才的那个电话号码吗?
巴图尔可以肯定今天不能和他见面了,站起来问经理。
抱歉,他没有用自己的手机,接电话时我看到似乎是公用电话的号码。
那算了,我走了。
也没有必要再继续等下去了,他无奈地与经理道别,失望地走出公司大楼,经理一直将他送到门外。
中午了,他在街上一间餐厅吃了午饭,又走到那间宴会厅前。他也知道自己今天不会在这里遇见巴图尔。但现在离上班还有些时间,他漫无目的地在宴会厅周围闲逛。他本可以走进宴会厅看看的,但又不想再见那个女服务员。
他今天为什么不到公司了呢?又为什么在与经理谈话时,不等经理告诉他就挂掉电话?又为什么换掉手机号码?这些问题一直盘踞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感到极为不安。难道这些又是巧合吗?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他想不通。他在宴会厅对面看着不断进出的人们,时间像骑着毛驴走路般过得很慢。难道他已经知道他在找他吗!
喂,你好,巴图尔,我的同学!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下他的肩膀,将他吓了一跳。原来是他大学时的同学帕尔哈提。
我很好,你呢?他立刻镇定下来。
我看见你正对着面前的宴会厅发呆,是在等什么人吗?
不,不,就是逛到这里了。
很久不见了,你怎么也不参加同学聚会了?
就是,忙着单位的事。
今天不忙吧。好不容易见一面。
怎么了?
好久不见了,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聊聊去。
下午还要上班呢。
行了吧你,事能干得完吗,我打电话请个假……你也打电话吧。
一时间,他觉得帕尔哈提的建议很合心意,回单位又要面对那件慰问的事,在那里心里更别扭。这几天,他过得很累,想得太多,感觉脑子都不够用了。再说了,帕尔哈提人也挺好,他们是高中同学,上大学后虽然不在一个系但在一个学校。帕尔哈提脾气好,是可以聊聊的对象,以他现在的状态,如果不找个人,找个像帕尔哈提这样的人倾诉一下那些困扰他的事,他会疯掉的。原先,他都会去参加同学会的,但慢慢很不适应这些参加工作后性格开始变化的同学,渐渐也不去参加了。开始时同学们还打电话叫他,但他一点都不理睬,还是躲着他们,后来,他们也不再叫他了。这些同学中也就帕尔哈提脾气跟他对路,上学时也很聪明,现在依然开朗、思维敏锐。所以,两人工作后时不时也互通电话。上半年帕尔哈提去北京学习,俩人的联络也就断了。
很久没见的两个人,在附近市场里一间烤肉店找了个有四个座位的包厢坐下。
烤四串肋骨拨在盘子里,帕尔哈提对服务员说,再来一瓶伊力特曲。
服务员倒过茶后,点点头下去准备了。
这里不错。巴图尔看了看烤肉店的环境。想吃烤肉的可以在外面,想聊天的可以坐包厢,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帕尔哈提?
朋友多了,就这样,周末时经常和朋友来这里坐坐,方便、安静,没有什么吵闹。
确实不错。巴图尔说。
我听同学们说你现在不愿与人交往,整天只顾幻想,脾气也变得古怪了。你今天看起来还挺好的。
他们尽无中生有。巴图尔听到帕尔哈提的话后有些抱怨地说。就是这些话让人与人之间产生隔膜,诽谤、挖墙脚、阴暗的心理。
嗯,算你说对了,原来你是觉得与他们性格不合才这样的。
不知怎么,忽然不想去聚会了,一会儿谈升迁,一会儿又说别人的不好,就从不讲些实际的事,干出些成绩来。
现在的人都这样,不必为这个生气,生气也没办法。
那是,但就是看着让人着急,哦,对了,你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的?他避开话题问道。
快两个月了,回来后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时没有看到你,问他们,说你现在躲着他们,后来,想了解你的近况,我也打过电话,你连手机都停了。
不习惯用手机,净给人添麻烦,现在没它,反倒耳根清净。
巴图尔的话音刚落,服务员端着一盘烤肋骨和一瓶酒进来了。
还需要什么吗?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餐桌上看着帕尔哈提问道。
拿一个酒杯,对了,忘记要桑葚汁了,拿一小瓶来,再给我们两个倒桑葚汁的杯子。
服务员听到帕尔哈提的话,出去不久就拿来放在桌子上。
现在你的酒量怎么样?帕尔哈提拧开酒瓶盖问道。很久没一起喝几杯了,以前的那些幽默现在还能讲吗?
没有,很久没喝过酒了,不去聚会,就慢慢戒了。
说什么呢?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喝吧,行了吧你!帕尔哈提紧张起来。
说真的,很久没喝了,今天给你面子,看见你,我想起了以前的事儿。
哈,你这句话说得还像个男人。
帕尔哈提放心了,向面前的杯子里倒了酒,接着倒了两杯桑葚汁,将其中一杯放在他面前说道:
四个月了吧,你和阿丽米热分手有四个月了吧?
是,你是从哪听说的?
是听别人说的,从那以后你就再也没喝过酒吧,他们说对了呢。
他们说了什么?
说你与阿丽米热分手后很痛苦,那以后就不跟任何人联系了,脾气也变得古怪,说真的,同她分手对你的影响很大吗?
算了,别提那个婊子的事了。巴图尔说着,举起帕尔哈提面前的酒一口干了。他是在大学时学会喝酒,工作后参加聚会时也会喝点,现在已近四个月没喝了,一气之下他又开始举起杯子。帕尔哈提听到他骂阿丽米热,感到有些奇怪,他看了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桑葚汁坐在那里的巴图尔一眼,往杯中倒了酒后问道:
你为什么骂她?
她背叛了我,为了钱出卖了自己,这个混蛋。巴图尔说。
现在的女孩就是这样,朋友,算了,你还记着这些干吗,你还缺女人吗?再说了,现在的人都变了,只有从书本中才能找到真诚的生活和忠诚的爱情。
巴图尔抬头看了看帕尔哈提,帕尔哈提说出了他心里的话。
说得好,现在的人确实变了,他们连起码的,活在这个世界的意义都不知道了。整天只顾着阿谀奉承、背叛、欺骗、利益和金钱,他们的生活已经扭曲了。
是的,帕尔哈提重复着。但你要用心看看周围,就会发现这也不是绝对的,也不能一概而论。
谁知道,反正对我来说,周围全是这样的人,我给你说个笑话,这个典故正好用在这里。巴图尔突然激动起来。你听说那个财政局长住院的事吗?
是的,我与他的儿子关系很好,财政局长同我住一栋楼。
哦,那个人住院后,我们单位上一切都乱套了,你说怎么回事,都是为了慰问他。本来慰问病人是件普通的事吧,但我们单位的人将它变复杂了。那些善于交际的人们认为这是个大好机会。你听,现在连慰问病人都在想着要得到什么利益了。所以他们都想着乘这个机会与领导搞好关系,就这样把单位搞得乌烟瘴气,但直到现在还没有慰问,为什么呢?他们还没有找到这个领导喜欢的东西。
哈哈,你看这事闹的,真可笑不是吗?如果真想讨他的欢心,现在谁不喜欢钱,送钱不就得了?
那可不行,不合规矩。为了找到既合乎规矩,又能讨他欢心的东西,可怜的人脑神经都快死光了。
干杯,你真幽默。帕尔哈提喝干杯中的酒继续说,以前你就很会讽刺人……那他们后来怎么办了?
到现在领导还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局长命令办公室主任去找,这不,已经过去三天了。
哈哈,可怜的人,这日子不好过啊,哎,哎,要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吗?
什么秘密?
那个领导到底喜欢什么。
他喜欢什么?
以前那个领导的儿子告诉过我,他父亲有个奇怪的嗜好,特别喜欢吃婴儿饼干,只要放在他面前,他都会偷偷地吃。他还总是特意到商店买这种小孩吃的婴儿饼干,在办公室里吃呢。
看这事,他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是啊,你知道是哪种饼干吗?就是有各种字母形状的,用鸡蛋和蜂蜜做配料的饼干。
这太可笑了,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是真的。明天,你去告诉你们领导,就让人们买些婴儿饼干去慰问他,他肯定会高兴的。
算了吧,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想干什么就让他们干去吧。
酒一杯接一杯灌入他的嘴里,他的脸红得像枣一样。他现在感到自己精神饱满,刚才的沮丧已经消失,交谈中越来越主动,思想越来越敏锐了。帕尔哈提也很配合地在一起谈笑着。巴图尔又举起杯干掉后,将杯子交到帕尔哈提手中,突然又想起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不正常的生活来。
你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帕尔哈提感到他情绪的变化,是不是在想到哪里才能买到那种婴儿饼干呢?
别开玩笑了,我才不管呢。
那你怎么了?
唉,朋友,也许我说了之后,你会更惊讶。最近这段时间我经常在想自己是不是疯了。
你是想阿丽米热快想疯了吧。帕尔哈提听到后吃惊地笑了。
我是说真的。巴图尔脸上突然出现紧张的表情,帕尔哈提似乎也感到他要讲一些事情,努力控制自己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已经三天了,我的生活发生了奇怪的变化,醒时在一个世界,梦中又在另一个世界。
哎,等等,等等,你是不是真疯了,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说真的,告诉你,你也可能不信。说着,巴图尔又举起酒杯一口喝干,激动地说起来。也许说给别人听,他们也不会相信,我出院的那天,哦,我遇到过车祸,曾住过院。我心里烦,就到院子外篱笆墙边的老苹果树下坐着,我平常有什么烦恼,喜欢到那棵老苹果树下思考,不知怎么就在那里睡着了。清早被在老苹果树上筑巢的一对布谷鸟叫醒了,我对此感到很奇怪,又对我身上发生的事感到害怕。昨晚我决定不去果树下了,就在屋子里睡下,但不知怎么早晨又听见布谷鸟的叫声,才发现自己不在屋子里,而是在果树下。
哦?那是怎么回事?帕尔哈提奇怪地问。
可不是吗,这以后我更加害怕了,要说是我疯了,看起来又觉得自己很正常。让我更困惑的还是梦,这三天来,我总是做奇怪的梦,怎么说呢,这座城市里是不是有个叫巴图尔的富翁?
嗯……我知道他,听说过,好像是个很有钱的富翁。
是,就是他。在梦中我变成了他,我在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的梦中过着他的生活,梦见我到过宴会厅、证券公司、建筑工地、酒店,一切都很清晰。他似乎在跟阿丽米热交往,梦中我还和她睡在一起,第二天早上我发现自己还遗精了。昨天,我感到奇怪,还特意到他的宴会厅去了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没有遇到他,但那里的服务员看到我后说:“哎哟,你们俩长得太像了。”我谎称自己是他的“孪生哥哥”。今早我梦醒后,去证券公司找他,又没遇见他,公司的经理也说什么长得很像,我等了很久也没见到他,后来我准备到宴会厅等他,这不,就碰见了你。
啊?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你不是在编故事吧?
不是,朋友,这是开玩笑的事吗?我也觉得糊涂。
巴图尔尽力睁大眼睛,激动的脸显得更红了,帕尔哈提一副不相信的神情盯着他。
你给他打电话了吗?他很感兴趣地问道。那个经理应该知道他的电话吧。
巧了,那个巴图尔就好像知道我在找他似的,昨天换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当我在公司等他时,他像知道我在那里等他,没有来,更奇怪的是他没有用自己的手机,而是用公用电话告诉经理今天他不来了,就这样,我连电话号码都没拿到。
你把我搞糊涂了,朋友。帕尔哈提说着从包厢探出头招呼服务员再拿瓶250毫升的白酒和四串烤肋骨。这么说,你没找到他?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继续找他。
对,就这样,我也陪你找,只要问出阿丽米热是否在跟那个巴图尔富翁交往,事情就清楚了,他妈的,世上可真有些怪事。真可笑,还真让你碰到了,你真的在一个空间里生活在两个世界,一个是富翁,一个是普通的干部。我听说过阿丽米热在跟一个富翁交往,要真是他,怎么办?
我也听说了。
啊?看来那个倒霉蛋最后还是没有脱离你的手掌?帕尔哈提说着嘿嘿笑起来。巴图尔也笑了。这时,服务员拿来一瓶酒和四串烤肉,将烤肋骨拨在盘子里出去了。帕尔哈提拿起餐桌上的空酒瓶慢慢放在地上,又打开了一瓶酒为自己倒了一杯。刚才那句玩笑对巴图尔造成了影响,他嘴角还含着笑。确实,他非常享受那一刻。因为他与阿丽米热交往至今还没有干过那样的事。
据我看,可能是你家院子里那棵老苹果树有什么古怪。
帕尔哈提的一句话立刻将巴图尔从美妙的想法中拉回来。
你觉得?他赶忙问道。帕尔哈提喝干从新酒瓶里倒的酒,拿起巴图尔面前的桑葚汁慢慢喝了一口,将盘中的一块肉放在嘴中说道:
你经常睡在果树下,甚至在你不去那时,它还会想念你,还召唤你到它的怀中,你就会睡在那里,然后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它就是将你们俩的生活融为一体,又将你们分割在两个世界的东西,它肯定是个神奇的果树,甚至那对布谷鸟也可能与你有关。
帕尔哈提的话音刚落,这个两人聚会立刻陷入一种沉默中,帕尔哈提在考虑这些话对或不对,而巴图尔同样为帕尔哈提提出的假设陷入沉思。说来也是,这棵苹果树将他俩融而为一,又作为界限让两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他以前也曾朦胧地想过,但从没有像帕尔哈提这样想得深入,现在如果砍了那棵树会怎么样?也许他的梦会就此中断,抑或会与那棵老苹果树的灵魂相交织在一起,那时,他更麻烦的。不,不能砍了那棵树,它可是棵神奇的树,也许它在向巴图尔暗示着什么。因为,他总是在它的庇护下思考着自己的烦恼,老苹果树了解到他内心的想法,想要为他实现愿望,帮助他。他一定知道了这件事,现在必须找到他。
我倒没有想过这些。很久后,巴图尔才反应过来:也许那棵老苹果树是在帮我。
肯定是!帕尔哈提立即肯定地说。你了解到这点就对了。你现在应该去找巴图尔富翁,不,应该是去找另一个你。
所以,我这几天都在找他。
找到他后,你准备说什么?
要说的话太多,朋友。巴图尔又举起酒杯,这次,他艰难地咽下辛辣的酒。我会先从我的梦说起,发生的这些事,这些巧合,将所有一切告诉他,直到说服他相信我为止,然后我会改变那些愚昧、无知,爱慕虚荣,追求金钱、追求个人利益的人们,他有钱,有地位,他可以用实际行动来让人们认识到这些缺点,改造这些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的。
哈哈,你的梦想还真多呀。
就这么干!
帕尔哈提真醉了,巴图尔也喝多了,这两个人都很激动,开始大声谈着,议论着。
他在布谷鸟的鸣叫声中醒来,因为昨晚的醉酒,他感到恶心,不舒服。他艰难地从老苹果树下站起来,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回到家,什么时候来到果树下,又是怎么在老苹果树下睡着的。他们从烤肉店出来时就已经醉了。
巴图尔洗完脸后,没有吃母亲准备的早餐就上班了,他现在什么都咽不下。巴图尔每次回来,早起的母亲都以为他是去上厕所回来,并不知道他最近一直睡在果树下,巴图尔的卧室在院子最里面,母亲只是在打扫房间时才会进他的屋。
单位仍在为慰问那个财政局长的事忙乱着。虽然他仍很不舒服,但他并不想让他们看出来,还是慢慢走到座位上坐下。昨晚,他又梦见巴图尔继续着前一天的工作,他的这一天还是在检查证券公司、建筑工地中度过,在梦中都感到很累。他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就准备出去寻找自己。
今天,办公室主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巴图尔看到他后心软了,这个可怜的人在这四天里可能失眠了,像瘦了好几公斤,脸上长出长长的胡须,脸色越发发黄。看到他一筹莫展的样子,巴图尔想起了昨天帕尔哈提告诉他的那个秘密。
他喜欢婴儿饼干。他下意识地对主任说,他都没想到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本来他是不想参与到这件事中来的,但主任沮丧的样子引起了他的同情心,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什么?你说什么?婴儿饼干?
听到这句话,办公室主任立即站起来,睁大眼睛惊奇而又高兴地贴近他,带着种不相信的神情看着他。
是的,他就是喜欢吃婴儿饼干。
整个办公室的人们不解地看着这个平时沉默寡言,不与人交往而又对什么事都表现得不感兴趣的巴图尔。
你是从哪里听说的?办公室主任又一次不相信似的问道。
他的儿子曾告诉我的同学,我的同学与这个领导住在同一栋楼里。
办公室主任像发现新大陆般惊讶地咧着嘴笑起来。
干得好,巴图尔,如果这是真的,我会好好奖励你的,他喜欢哪种婴儿饼干?
各种字母形状的,用蛋黄和蜂蜜做配料的那种饼干。
听到这里,办公室主任高兴得一路小跑出办公室,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局长。办公室里其他人则带着羡慕和嫉妒呆呆地看着他。巴图尔想躲开这种尴尬气氛站起来,他想去证券公司寻找自己,走出单位时他又碰见了办公室主任。
你去哪里?看到他要出去,主任问道。
我头痛得厉害,想出去走走。他说。
昨晚喝酒了吗?都可以看出来,好吧,去吧,我将你说的告诉了局长,局长很高兴。春节时,他去财政局长家里,看到他似乎在吃着那东西,我告诉他后,他立刻想了起来。因为激动,主任说话时唾沫星差点溅到他脸上。我现在就带财务室的人出去,你去干你的事吧。
巴图尔点点头走出办公楼,向证券公司走去。
证券公司仍跟前几天一样人很多,他走进去后直接到自己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哦,您来了。这时经理从隔壁自己的办公室中出来。
还是来找老板吗?
是的,他不在吗?
他刚来又走了,看起来很忙的样子,我也没机会对他说您的事。说着经理有些羞愧地摇了摇头。
那他什么时候还会来?
我也不知道,也许明天来,也许今天下午来。
你要到他的手机号码了?
没有。
巴图尔非常失望地离开了,他把希望寄托在宴会厅,但他到宴会厅后怎么说?不管怎么,也得去碰碰运气,他这样安慰自己。来到宴会厅前,遇见了艾合买提。他看着巴图尔的脸愣了一下后,立即回过神向他伸出手说:
您好,您是老板的孪生哥哥吧?
是的,他在吗?巴图尔冷漠地说,他的头仍然在痛。
今天可能不会来了。艾合买提说。您既然来了,就吃了饭再走不迟。
谢谢,你看他什么时候会来呢?
那可不好说,老板一般不常来这儿。
这我知道。
这样啊,我听服务员说起您,我给厨师交代下,为您做些喜欢的饭菜。
谢谢,巴图尔说着转身准备离开,虽然没吃早餐,但到现在他还是没有胃口。
哦,不好意思,那就怠慢了。艾合买提送他出去时说道。
巴图尔离开宴会厅后,又走到旁边不远处的酒店里,找到那间他与阿丽米热一起过夜的套房。敲了很长时间的门,但里面没有任何反应。他无奈地离开酒店,坐上公共汽车,准备到城东的开发区去,那个建筑工地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烈日高挂的中午,巴图尔垂头丧气地从工地回来,他在那里也没有找到他。他感到自己寻找的那个人仿佛从地球上消失了似的。他从早上起,到了所有巴图尔老板应该去的地方,不是在一个地方说他刚走不久,就是在另一个地方说他根本没有来过,这让他很烦躁。相比早晨,他的胃好了些,头痛也缓解了不少,但又面临着新的痛苦,他为怎么也找不到他而感到沮丧。他怎么也找不到这个平常生活很有规律,自己又很清楚地知道他动向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种什么力量故意不让他们见面吗?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他在找他,也许是他无法接受发生的一切,故意在躲着他?巴图尔越发相信他在躲着自己,要不为什么他会突然换掉手机号码?为什么在他应该出现的地方,反而找不见他呢?还是他真的变成空气消失了?
为这个找不到答案的问题烦恼着的巴图尔在市中心下了车,走进宴会厅对面的一间馄饨馆,坐在临街窗边的座位上,要了一碗馄饨,看着对面的宴会厅。
晚上,他失望地回家了,下午发生的一件事让他很难过,思考了很久。今天下午,他没有去上班,在馄饨馆里呆着观察对面宴会厅的情况,但还是没有看到那辆豪华的白色轿车停在那里。吃过饭后,他又在宴会厅与酒店之间等了很久,但也没有出现他渴望看到的情况。突然他想到应该再去证券公司看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天到那里会遇见他。他急忙走到证券公司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了下来。果然,在临下班时,那辆豪华白色轿车出现在证券公司门口。看到那辆车,巴图尔的心急速跳动着站起来,像出膛的子弹般飞快地向车那边跑去。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辆慢下速度的轿车在临近证券公司时,突然又加速消失在眼前,巴图尔追着轿车跑了一阵,跑到气喘如牛,但还是没有追上。最终只是好像看到了开车的自己背影。为什么?即将要停下来的车又开走了?巴图尔很生气,跑得脱力的他,朝着轿车开走的方向看着,他们差一点就见面了,但他还是失去了这个机会,就因为那个巴图尔,他不应该这么急着走的。
晚饭时,母亲看到他紧锁双眉,一筹莫展的样子问道:
今天这是怎么了?孩子,在单位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不是。听到母亲的话,巴图尔连忙控制住自己情绪。没什么事,妈妈,就是有些不舒服。
一看你就无精打采的,我还以为你和单位的什么人起争执了呢。
不舒服就吃药看看。父亲接着说。
不用了,爸爸,睡一觉就好了。
吃完饭,他没有多说什么,回到了卧室,但不知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想呆在这里,就像上瘾般只想到那棵老苹果树下,但他还是压抑着自己,他从卧室的窗口朝外望去,从这里看不到那棵老苹果树,但那棵苹果树旁的杏树却可以看得很清楚。杏子快熟了,桃子也开始发红了。他心里充满不安,不自觉地站起来,他不是自己想站起来,而是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站起来的。
他一定知道了我在那里等他,要不,也不会看到我朝他跑去时将车开得那么快。他坐在老苹果树下生气地自言自语。他一定也像那些人一样自私,嫌我麻烦,不愿见我。
他又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也许他不知道巴图尔在找他,也许一切又是巧合,是他运气不好,所以一直没有找到他。
这些互相矛盾的想法困扰着他,晚饭时,母亲对他说的关于结婚的事,很快就被他忘记了。母亲说,她为巴图尔找了个熟人的女儿,他只需要去见见女孩。但现在巴图尔没有时间,他必须先找到自己。
他妈的!他骂了一句,在布谷鸟的叫声中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内裤上的潮湿。同时,他又很享受昨晚的梦,哦,不,是昨晚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他冲澡时心里还在想着阿丽米热。她的身体很结实,话语又那么甜蜜,撒起娇来很可爱,巴图尔与她一起直到黎明时才睡下。
今天,我肯定能找到他!他对自己说。想着昨晚的情景。他在黎明时才睡下,现在可能还在房间里,还没起床呢!
想到这,他着急起来,昨晚的梦还是前一天梦的继续,这种事一再发生,又是一件紧跟着一件,他渐渐见怪不怪了,似乎觉得一切都很正常,没有别的想法了。只是脑海中一直想着要找到巴图尔。他顾不上吃早饭,随即离开家,向那个酒店走去。
他又来迟了一步,到酒店后,服务员告诉他,老板刚刚离去。他不相信女服务员说的,找到那间套房使劲地敲着门。确实,里面没有任何反应,他不顾一切地像疯了般使劲挥动着双拳继续砸着门,直到保安将疯狂的他赶出酒店,才恢复了理智。
他又来到了宴会厅,就如刚才他急迫地跑到酒店一般,他跑进宴会厅,早上在宴会厅里用餐的人依然很多,他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大厅,没有从中找到与他长得很像的人,他接着跑到二楼的包厢。
喂,您不是老板的哥哥吗?
偶然看到他身影的艾合塔尔,立刻随着他跑上了二楼。
喂,您等等,老板不在那里!
此时,巴图尔耳中已经听不见任何话语,他一间一间地打开包厢的门寻找着。
我不是说了,老板不在!
艾合塔尔来到他身边,看着他不停搜索的样子,害怕地哀求着:
他真的没有来这里?
打开最后一间包厢看过后,满头大汗的巴图尔最终也没有找到他,他用一种低低的声音问艾合塔尔。
我不是说了,老板没来啊,您怎么这么急着找他,出事了吗?
不,只是一点私事。
他抱怨着走出宴会厅,他不得不去单位了,上班时间早就过去了。
好消息。他刚到,一位同事就对他说。昨天下午,你出去后,根据你提供的消息,局长去慰问了财政局长,结果财政局长大喜过望,紧紧抓住局长的手不放呢。
但他耳中根本听不见这些话,那个只顾自己说个不停的同事看到他毫无表情的脸,看到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立即闭上了嘴。
喂,你还没有缓过来吗?看样子,你还是个喝一场酒醉三天的人呢,哈哈!突然间走进来的办公室主任来到他身边,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这次全靠你了。
今天,办公室主任特别高兴,巴图尔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昨天,局长非常高兴,我们终于找到了财政局长喜欢的东西,你的贡献很大呀,好好干吧,昨天慰问完回来的路上,局长还向我详细询问你的情况。
巴图尔依然沉默着,兴奋的办公室主任丝毫没注意他这很无礼的行为,自从昨天卸下肩上的重担后,办公室主任变得对谁都是一团和气,他高兴地在巴图尔办公室唠叨了一阵,出去了。
巴图尔连办公室主任什么时候出去的都没有注意到,办公室一时静得连蚊子的声音都听得到。
我是谁?巴图尔依然沉浸在这个念头中……我是个寻找自己,但始终无法找到自己的人。难道我在这儿将知识作为资本的时代失去了自己的价值?在这个充满竞争的世界中失去了竞争的能力?不,现在的人是那样善于空话连篇,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丝毫不了解自己,只知道追求物质的享受,追求感官刺激,追求利益已经融入到他们意识里,蒙蔽了他们的双眼,改变了他们的世界观。他们吸收着生命所需要的能量,沐浴在太阳的光辉下,贪婪地享受着大地母亲耗尽精力为他们创造的所有养分。对他们来说只有自己是最重要的,为了自己可以将所有一切毁掉。他们利用所有机会满足自己贪婪的欲望,对他们来讲,金钱是能够最快实现自己愿望的途径。
巴图尔,有你的电话!
传达室中传来的声音将巴图尔从沉思中惊醒,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电话找他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谁都能看出来他满脸的惊讶。
你好。巴图尔到传达室拿起话筒礼貌说道。话筒那头传来一个人急迫的声音。
喂,是巴图尔吗?
是,你是哪位?
我是帕尔哈提,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单位的电话号码。
前天忘记告诉你了。
根据那天我们所说的,今天我到阿丽米热的单位跟她见了面,你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在跟富翁巴图尔交往。我将你身上发生的事告诉她后,她很惊讶。但她并不想见你,她让我转告你,叫你别去找她。据她说,你跟那个巴图尔老板的确长得很像,就像是孪生兄弟,所以阿丽米热才会爱上他。另外,阿丽米热还说,他除了跟你长得像,身上还有很多让她着迷的地方。这说明阿丽米热还是喜欢你的,但在她眼里,他比你完美,所以,她选择了他。
那个婊子选择的是钱!巴图尔听到这里大声吼道。传达室的女孩听到巴图尔在电话里愤怒的骂人,猛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即装作收拾面前东西的样子。
是这样,电话那头又传来帕尔哈提的声音,他继续说道。她说那个巴图尔老板很勤奋,人缘又好,还懂得生活的浪漫,她就是喜欢他这些方面。巴图尔身上就缺少这些东西。她说青春对人来讲只有一次,人要珍惜这只有一次的生命,懂得去生活。我告诉他,让她将你身上发生的事情讲给巴图尔富翁,告诉他你想见他,却一直找不见他,她怎么也不答应,她让你就那样普通地生活在自己高尚的情操中,我……
“啪!”
巴图尔气得重重地挂了电话,浑身颤抖着走出了传达室,他实在无法再继续听帕尔哈提说下去了。
下午,他没有去上班。早上,他挂掉电话后就没有回办公室,直接向楼外走去。一会儿工夫,他不自觉又来到了证券公司门口。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中午肚子饿得咕咕叫时,他才到附近的饭馆吃了午饭。他走到昨天站着的地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晚上瞌睡时,他回到家,吃完母亲为他准备的晚饭后,没有多说什么,走到了那棵老苹果树下。
不知为什么,此刻他心如刀割,思维很混乱。帕尔哈提的话对他触动很大,他已经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了。
自那天后,巴图尔越发沉默寡言了,也再没有去单位。他每天清早从布谷鸟的叫声中醒来后,吃过早饭,就到证券公司,看着证券公司的大门一个又一个小时站着,他从不注意眼前出现的任何事物,只有当他看见白色轿车经过时,他的双眼才会跟着活动一下。他的梦还是像以前一样延续着,他也只是在另一个世界中,才能高兴和活跃起来,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更有意义。
数着一沓沓的钞票,在人们面前耍威风,将阿丽米热愉快而又幸福地抱在怀中。从梦中醒来后,他就又变成有思想,有行动,但从不出声的一个人。
已经过去三天了,他一个人孤单地站在这里等着那辆白色轿车的来临,但白色轿车还是没有出现。
看来是我身上出了什么问题,我应该主动去找他!他经常对自己说。这些话在他嘴里不断重复着,已经变成一种习惯了。
孩子,那是疯子,行了,别看他。在他等到第三天,他听到一个经过身边带着一个小孩的女人这样对孩子说道。
等那个女人走远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自己一遍,向那个女人消失的方向大喊道:
我真的疯了吗?不,我没疯,这些人不了解我,等我找到自己时,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还是看不到那辆白色轿车,巴图尔倔强地一直在那里等着。一件事情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两天,他看到公司经理不时拿着公文包,开着停在公司门口的一辆桑塔纳轿车,一去就是一两个小时。那以前他可没有这么做过,最近这段时间他还从没见过经理在工作时间开车外出。他为什么这么做呢?可以肯定了,经理应该是去给自己寻找的那个人汇报工作。所以说,他应该已经知道了他在找他,他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他在故意躲着他。
他在那里整整呆了一个星期之后,对能在那里遇见他感到彻底绝望了,他那已经变得呆滞的头脑中,已预感到不可能遇见他了,最终,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他真的失败了。
夜将要来临的黄昏,他憎恶地看着身边经过的人向家走去。
孩子,这几天你在干些什么?看到他走进院子,母亲问道。早上吃完早饭就出去直到晚饭时才回来,回来后又到屋里独自呆着想事情。
没什么事,妈,不要为我担心。他说着朝厨房走去,母亲跟着他来到厨房,一边为他热饭一边说:
话是那么说,但我还是很担心你,最近你变得太安静了。
没事,单位最近交给我一项较大的翻译任务,就为了这件事,我很忙,所以给你这种感觉。
那好,要真是单位的事情,我也放心了,但你也得悠着点,这样对身体可不好。
善良的母亲相信了他编的谎言,但骗过母亲后,他心里仍感到不安,说真的,在这想做的事都统统失败后,他开始重新思考人生的时刻,他实在不想再让母亲担心了。
吃过饭后,他又来到了老苹果树旁。但他没有立刻坐在平常坐的位置上。他面对这老苹果树,伸手抓住一个低垂的树枝,仔细地看着,然后对苹果树说道:
唉……神奇的苹果树,我让你失望了,你选错了人。我用尽了自己的精神和力量,最终仍未能找到我自己,没有一点机会实现我的愿望,看来我真的很没用,这个世界对我来讲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再也不想见任何人了,我想了很多,想得我都快疯了。这个世界对我是如此的陌生,我已经没有精力。原谅我吧,我是来向你道别的,我是那么爱你,用手臂搂着你,躺在这里是我最快乐的事了。这使我能跟上这个世界上人们生活的节奏。现在这些对我已经没有意义,再见,祝你平安。
向城市西面流淌的艾孜木河壮观而湍急地流着。几个世纪以来它总会努力抚平自己的伤口,拨动岸边的树木,见证着许多世事变迁。这条母亲河依然没有失去平静、沉稳的姿态。满怀心事的巴图尔像与这个世界无关的人似的,沿着河岸走了很久。月亮仿佛随着他的步伐移动着,周围除了河流的流淌声外,一切都在寂静中。
离他不远处的岸边,孤独地耸立着一棵树。似乎听见树的召唤般,他快步走到大树下,看着月光下那湍急的河水。天上的月亮似乎预感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急忙躲在浓云的后面,又似急着要看到这个悲惨的结局、一会儿又从乌云的另一边探出头来。巴图尔感到这壮观的流水在召唤着他,要他投入它的怀抱。在洁白的月光下,他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大树的树干,从大树的树阴靠近河水。就在这时,沿岸传来汽车喇叭声,巴图尔看到一辆车正飞快地开过来。一下就停在了他的身边,这是辆白色的梅塞德斯牌轿车。
等等,你不能死!
巴图尔看着从车上跳下来,紧张地大喊着的人,轻轻笑了。
我们最终还是见面了。
是,我们见面了,你赢了,你逼得我最终不得不与你见面,现在请你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已经晚了!巴图尔说,我早就决定选择这条路了。
这么做毫无意义!他很严肃地说。我并没来晚,我是在知道你决定与这个世界断绝一切联系时来的,我还是来了。
不,你还是来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找了你很多次,你难道还不清楚我是怀着怎样的希望寻找你的吗!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只是在我找你时,像躲避瘟疫般躲着我,知道吗,这些天来我将所有希望和期盼都寄托在你身上,想与你真正融为一体,因为,只有这样,我们俩才能真正互相充实而变得完美。但你与这个世界上的人一样,心里装着私念,不愿与我融合,从精神上排斥我,甚至将我最爱的女孩从我手中抢走,让她背叛了我对她的信任,使我的生活支离破碎。就算这样,我也原谅了你,继续寻找着你,但你甚至连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现在,这沉重的负担不是如我所想,在绝望时最终你来了,但我所有的愿望都落空了,你伤害了我的心,我累了,对你完全失望了。因为我还是知道了你的想法。
别这么说,我也了解你,知道你在想什么。在我梦中翻译的那些文件,慰问领导等等,这些事,对我来说真的让我受够了。相信我,因为我也与你一样在梦中成为了你,最初我也感到很奇怪,我派人装作组织部的人去你的单位了解了你的情况,你跟我梦中一样,听到这些我惊呆了。后来我慎重地考虑并通过梦境研究了你的精神状态和思想,试图了解和熟悉你。那时我知道你在证券公司和宴会厅之间寻找我,自称是我的孪生哥哥。对此,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但你的想法是没有任何效果的,是毫无意义的。人对世界,对美好事物的看法和追求不一样,你不能凭主观臆断来试图改变他们。我知道,你想从我这里要很多很多钱和我的地位,通过钱对人们施加影响,改变他们。甚至想为了证明钱是最无价值、最无用的东西而当众堆起钱烧毁它。你想这不是愚蠢的行为吗?这些人会因为你或我的言行而改变吗?会回到道德的轨道吗?会改变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吗?你太天真了。
不,你又错了。我们能改变他们的,就算改变不了,也会让他们深刻地思索这一切,这也是很大的成绩,算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巴图尔看着面前这个山脚下的河流,准备跳下去。看见这一切,他更紧张地大喊起来。
等等!等等!我给你钱,做你要我做的所有事,我在真主面前发誓,现在就带你去取钱,我会写保证书答应你所有的要求,我可以将阿丽米热还给你!别冲动!看在你院子里那棵神奇的老苹果树的面上,看在那对每天唤醒你的布谷鸟面上,如果你死了,我也会完蛋的,会死的。等我们享受这世间的生活后,我们一起死。你知道吗,是院子里的那棵老苹果树赋予我们生命,并用自己的魔力,使我们变成一个人,赋予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的能力,你应该想到的,这就是命运!
晚了,如果这些话是真的,你也应该承受这些惩罚!
喂,等等!
他没有听巴图尔的话,只是盯着他,背朝着山脚下的河流跳了下去,“扑通”一声,沉入波涛汹涌的河水中。
看到这一切,月亮又躲进乌云后面。
第二天,巴图尔单位的办公室主任慌慌张张地到院子里看望他母亲,他告诉巴图尔的母亲,巴图尔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去上班了。单位上正有急事找他,因为,单位准备提拔他做办公室副主任,要征求他的意见。他认为这是件好事,他对局长撒谎:“巴图尔病了,向我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他激动地说,是他保护了巴图尔。听到这里,巴图尔的母亲不知所措地呆在那里。
那天,人们在河的下游浅滩上发现了一具尸体,并立刻报了警。
哎?这不是巴图尔老板吗?警察中的一位看到尸体后说。
巴图尔的离奇死亡使人们很难过,法医经过详细的检查,也没有发任何别的奇特之处。巴图尔的朋友们怀着沉痛的心情为他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在他的坟前建了个高大壮观的墓碑。但巴图尔的父母和单位的人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母亲经常到那棵老苹果树下,想念着自己那个才受到命运的眷顾,有望得到提拔然而又突然失踪的儿子失声痛哭。看上去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心中焦急的父亲,从早到晚在街上不停地打探着儿子的消息。他们始终不知巴图尔到底是死是活,在一个星期之后,他们在电视、报纸上刊登了寻人启事。就在那天,院子里的那棵老苹果树不知什么原因枯萎了,而那对在树上筑巢的布谷鸟也失去了踪影。
冬去春来,巴图尔的父亲在收拾院子时,将那棵老苹果树从底部锯断后,劈成了干柴。在阳光明媚的一天,因为整个冬天为儿子的突然失踪而痛苦,变得驼背苍老的母亲,来到了果园除草时,看到老苹果树那已经枯干的树桩一侧长出一枝翠绿的小树枝。在她眼里,小树枝是那样美丽……
《民族文学》201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