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中国史书将“五胡乱华”的直接原因归结为西晋的“八王之乱”,似��是内乱如真空 般源源不断地将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吸入中原。如果留意,西晋内附的北方游牧民族大规模叛乱,在司马炎统一中国之前就出现了。“八王之乱”不过是提前给了 不断南下的游牧民族一个江山易主的机会。
——就是说,曾屡次重创北方蛮族的罗马帝国和中华帝国,几乎同一时期被蛮族入侵的浪潮淹没,时间相差 一百多年。这一民族大迁移狂潮在有文明史以来可谓史无前例。在中国北方,今天有专家统计,“五胡乱华”时期,华北地区北方各游牧民族人口总数高达700- 800万人,长期战争导致北方汉族大量减员,黄河流域的汉族人口甚至少于南下的游牧民族。
“五胡乱华”与中国两千多来任何一次游牧民族入侵不 同,它不是一个统一的草原民族的军事入侵,而是各游牧民族集体大规模南迁,“五胡乱华”这个名称就清楚地表明了其独特的性质。不过,在自然科学不发达的时 代,人们不曾也很难解释为什么会出现这一情形,如果结合东西方历史会发现,蛮族大规模向南迁徙几乎同时在东西方世界出现。
为什么?
【谁手中握着“上帝之鞭”】
游牧民族为什么会不约而同地在东西方进行大规模的入侵和迁徙?
气象学能很好地解释这一切:公元四世纪到五世纪全球气候变冷,而整个亚欧大陆的腹心地区——亚欧大草原不但严寒而且干旱,森林南移,原来居住在亚欧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只能集体向更温暖的农耕地区迁移。
在欧洲,文明人的罗马帝国境内,蛮族人口迅速居于多数,今天世界最富裕发达的西欧国家,除意大利和法国南部的居民外,几乎全部是蛮族的后代。狭小而地形复杂的西欧容不下如此规模的蛮族移民,蛮族中的一支汪达尔人干脆横渡地中海,在北非建立了自己的国家。
匈奴人对哥特等诸蛮族并不采取斩尽杀绝的手段,气候导致原深居内陆和北方的蛮族无法在变得寒冷的故乡生存,应该是他们大规模迁移的最根本动力。阿提拉匈 奴人对其他民族的恐怖力量,只是一种被放大的历史传说,若以凶残论,“五胡乱华”时期羯族石氏建立的赵国政权(史称后赵)的残暴,在东西方民史上都属空前 绝后。
当时的罗马人记载,从没见过那么多听都没听说过的寒冷地区的蛮族,也没见过这么方便野蛮民族的天气,——草原深处的蛮族骑兵直接越过黑 海冰面,——到处是平坦的冰面——史上不曾有过的整个多瑙河河面都结冰的情形出现了,甚至温暖的台伯河也结冰了,——没有任何天堑可以阻挡蛮族人的骑兵。
从竺可桢的历史气象资料研究上不难发现,极端气候与中原内乱和游牧民族入侵在时间上几乎完全吻合。现代气象学家的研究表明,人类进入文明后出现的几次寒 冷时期,其气候的变迁过程多是从东亚开始次第波及到西欧的。竺可桢通过对比同纬度的日本与中国的气象文献资料发现,日本���寒的开始和结束比中国要早四 分之一个世纪。
欧亚大陆的严寒自来由东向西蔓延,而欧亚大草原的暴力之源亦恰在其最东端的大兴安岭森林。举凡在中原立足建立王朝者,莫不源自 东北草原:鲜卑、契丹、女真、蒙古、满洲,而源头自西北的匈奴、突厥等部则不但不曾入主中原,且无一例外均受来自东方的游牧民族挤压而西向发展。
三世纪出现的寒冷气候,在中国的顶点是公元280-289年,公元289年,晋武帝司马炎授刘渊匈奴北部都尉,10年后,刘渊反叛。匈奴北部都尉这个官职说明,晋北方当时突然涌入了大批北方游牧人。
可能这样用气象学的数据来分析历史,会令充满英雄史诗和充满偶然性因素的历史变得如此乏味,因为阿提拉的横空出世较之留在亚洲的同胞在中原轮番称帝晚了 一百多年,制造这个时间差的,仅仅是气候原因,因为寒冷降临欧洲比东亚晚了一个世纪,历史在匈奴人身上的偶然性仅仅在于,征服者的名字叫露加还是阿提拉。
阿提拉被称为是惩罚欧洲诸民族的“上帝之鞭”,如果他是那根鞭子,握着鞭子的那只手,就是我们在漫长历史上从来不曾留意过的气候。读到这里,也许你会说,最早称草原民族为“自然之子”的人,恐怕绝对想不到自己的话是多么的英明。
【为天气驱动的“一代天骄”】
综合看,气候对中世纪欧亚大陆最友好的时代,是七世纪到十二世纪初,此时,正是中国历史上最辉煌 的唐宋时期。初唐时,欧亚草原出现了版图空前庞大的突厥帝国,但突厥帝国在与隋、唐争雄中连续败北,巨大的突厥帝国何以对中原的威胁竟不若后来小小的契 丹、女真和蒙古?其实不难回答,突厥帝国从来就不曾有南下之心,就如历史上的匈奴,只是犯边抄掠,从不曾图谋要入主中原。
防范游牧民族的入 侵,恐怕没有一个文明会比中原王朝更有经验更殚精竭虑,因为中国是古代文明中受游牧民族入侵威胁最大的文明,游牧民族生活的欧亚大草原的风暴核心,正是中 国正北方的蒙古高原。相比农耕民族,游牧民族的经济生态则更为脆弱。一旦出现寒冷和干旱天气,蒙古草原上就一定会诞生一位伟大的可汗。这时候,万里长城也 无法阻挡游牧民族的南下了。
不错,天之骄子成吉思汗的兴起,只是气候变冷的缘故。
蒙元的兴起,是始于十二世纪的寒冷气候导致游牧民族入侵浪潮的第二波,上一波,宋人眼中的野蛮人契丹突然被更野蛮的女真人攻灭,极短的时间里这种戏剧性场面再次出现。
今人解读辽亡于金,金亡于元,是因为被灭亡者入主中原后迅速汉化战斗力急剧衰落的原因。相对更野蛮的入侵者,此说也许不错,但就横向比较而言,辽、金被迅速毁灭之时,岂可以丧失战斗力言之。
譬如契丹,余部流亡中亚建立西辽政权后,迅速击败周围突厥语国家,即便曾在西方大败拜占庭帝国的塞尔柱突厥,亦于1141年被西辽击败,其势力被逐出中亚的阿姆河地区,后遂全力西侵。至于金,联蒙古灭金的宋竟然被腹背受敌的金连续击败。
或少有人知,金曾在秦汉长城以��数百公里远的地方修造了一条中国最北的长城,此时距金灭契丹不久,国力正盛,为防止蒙古兴起,时不时侵入草原蒙古诸部进行武力减丁,奈何骚扰入侵的蒙古人依然汹涌而来。背后的动力与女真人在契丹身后兴起完全一致。
十世纪是气候转暖时期,大利北方游牧民族人口增长,但到了十二世纪,气候变冷,东北亚寒冷地区一个比一个更野蛮的民族相继从草原和森林深处杀出。自成吉 思汗建立大蒙古国始,其一连窜的对外征伐的赫赫武功成为后人津津乐道的对象,少有人留意,在蒙古国疯狂对外征伐的同时,蒙古高原正遭受一连窜罕见的自然灾 害。
——在拔都西征欧洲的1240年,蒙古草原因干旱而野草自燃,史称“牛马十死八九,民不聊生”。在蒙古人入侵中东和中原时,正是蒙古草原上的受灾的游牧人大规模南下之时,元史载,自成吉思汗建国至灭宋,北方草原地区被迫南下的贫民数量高达近九十万户。
不少人遗憾,西征欧洲一路所向无敌的蒙古兵,1242年因窝阔台病死撤回而未尽全功。再度西征会如何?这为许多古代军事史爱好者提供了极多的想象和计算 空间。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自后,蒙古人转而直接南下征服南宋,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此时气候之寒冷,北方草原生活已如此艰难,使得循旧路再度西征已变得不 太可能。
毛词曾云“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如上分析,其实“天骄”亦可解读为,一切征伐仅仅为天气驱动而已。
必须补充强调,并非 所有蛮族入侵都是在寒冷时期,对从无游牧民族入侵之忧的西欧人来说,东亚人最辉煌的黄金时代,他们最恐怖的记忆来临——维京海盗的入侵,这些比草原民族更 野蛮的人,抢遍了西欧靠近水边的民族,因为气候的转暖,他们甚至可以乘船横贯整个东欧南下到希腊抢劫。借着小暖期,这些海盗的扩张也达到极限,他们南临红 海,东抵巴格达,甚至先于哥伦布五百年登陆北美。
等到严寒气候蒙古人登上历史舞台时,远离维京本土的那些北方定居点,维京居民全部都没有生存下来。
【这次是人类在挥动上帝之鞭】
亚欧大陆风暴之源的蒙古板块是推动各民族不断向四周扩散的动力,至十三世纪,造成中国南方人口第 一次超过北方。其实,民族板块移动的并不仅止于直接与游牧民族的定居民族,先秦时期,居住在长江以南和珠江流域的百越和苗人,就以蒙古板块为中心不断外 移,今天,中南半岛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