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纽约时报
英国旅行作家中的泰斗科林·休布伦大概讨厌被人称作任何领域的泰斗。他常常一路免费搭车旅行,和吉尔吉斯斯坦村民对饮到醉,后者则开着车向一辆卡车直冲过去。他与伊朗北部山区的工人一起在泥糊的窝棚里宿营。他跟一个俄罗斯乞丐同用纸杯饮酒。他的衣服不怎么体面,背包里也没有多少东西。
商旅古道
但是,他的确会说普通话和俄语。他这第9本书:《丝绸之路的阴影》也不是闹着玩儿的。书里记录了他2003年、2004年的7000英里行程,从中国西安直到土耳其海滨城市安条克。
休布伦提醒我们,他走的丝绸之路并不是一条路,而是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500年的多条贸易路线的交错“图案”。丝绸之路这个名字现在已经被大家挪为己用,从马友友到芳香疗法产品。其实,这种说法是由19世纪一位德国地理学家发明的。沿着这些小路,中国的伟大发明向西流传,包括印刷术、努、火药、闸门和传动带、机械锁、纺车、铁链吊桥、马具和深层钻探技术。
自从马可·波罗在热那亚一座监狱的牢房里写下一种新的文本,西方最好的亚洲游记有相当一部分都做到了既严肃又有一种引人入胜的随意。英国最杰出的东方探险家都是文笔美妙的作家,休布伦也有同样的才能。但是,在《丝绸之路的阴影》一书中,休布伦在某些重要的方面区别于其他英国作家。这不是他第一次穿越那些沙漠和山区,他在苏联解体之前就到过其中不少地方。因为不带相机旅行,他比较的不是照片,而是记忆。从这一点说,他比前人更有诗意。时光的流逝是他书中最有趣味的特征。
休布伦在中国西部写道;“在这片荒漠上,商队往返了数个世纪。穿过破裂的车窗,我惊异地面对他们留下的记忆。在不同时期,地球上的各种东西都经过这条路:乳香、犀牛角、黄瓜、魔香、侏儒、天青石、孔雀、靛青眼影,甚至一两只关在笼子里的狮子。”
今天,缉毒警和保护边境的官员取代了曾经在这些车道上来来往往的古索格代亚纳人。休布伦和一车阿富汗人穿过边境进入伊朗时,“他们让我们背对墙站着,包就放在脚下,好像要被枪决。那些阿富汗人表情悲苦,一无所有。因为不识字,他们当中许多人的护照都摁着拇指印,算作签名。有位官员发觉我是西方人,就示意我出来,我就这样心怀内疚地与妇女和呜咽的孩子们一道得了赦免。那些男人则被迫脱掉鞋子,接受粗暴的搜身。地下的袋子都被倒空,私人物品散落在土中……人们带着用来出售的一点东西,丝绸之路上的小小交换品,比如开心果和毛线衣,这些物品都被拨弄,检查,估价、最后大多物归原主。”
古今之变
富丽堂皇的建筑、穿着丝绸的赶骆驼人和繁荣的贸易曾经使波斯的商队城市雷伊“被人们比作巴格达”。如今,休布伦发现,这个在德黑兰南郊的城市都是公寓楼,污染严重,住着1400万人——这里的人口20年就增加了一倍。休布伦提醒我们,在丝绸之路的全盛时期,“德黑兰几乎不存在”。
休布伦最后一次见到中国是在18年前,当时中国的市场经济还没有开始。在西安,他寻找记忆中的“煤尘”和“秋泥”,结果却发现“一连串热火朝天的购物中心、餐馆和高技术工业区”,纪梵希、百利、迪奥和欧莱雅都侵入多这星。他看到“情侣们手拉着手走路,甚至亲吻——这在毛泽东时代可是公然违反道德标准的行为”。
但是,正如休布伦充分展示的,过去并非善良者的天堂。在中国,他拜访了一位老朋友,一位英语文学教授。他是文革的幸存者,如今担心的却是大学生早熟,还有到处都在教英语——这颇具讽刺意味。在前苏联共和国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旅行,休布伦也发现其他活生生的矛盾:比如那位乌兹别克老太太,她敬重斯大林,尽管丈夫和父亲都被斯大林杀害了。
在阿富汗城市赫拉特,过去的复杂影响尤其明显。休布伦最初是30年前来这里的,对他来说,记忆“把这座城市浓缩为几张幻灯片:拉车的矮种马在我住的小宾馆外面用蹄子刨地;阳光穿过宣礼塔旁边的松树林形成一道道尘土漂浮的光柱。”之后是20多年的战争:先是苏联入侵,然后是内战中塔利班上台,接着是2001年美国领导的推翻塔利班的战争。休布伦住过的宾馆已经不在,柴油机的臭味儿代替了记忆中的清新空气。但是,他发现,“在这种喧闹背后,一种古老的优雅仍然保存着”。
丝路往事
休布伦在老城附近的一家宾馆住下来。透过玻璃窗,他看到那个“塔利班过去用简易绞架行刑的地方”。但是,远处,“我记忆中孤立的宣礼塔在模糊的天际像一根根金色的柱子耸立着”。休布伦提到,12世纪,这里的人口比巴黎或罗马还多。
休布伦解释说,起初,丝绸之路“缓慢衰退”;但在15世纪中叶,“随着中亚分裂成为好战的突厥和蒙古汗国,中国也闭关锁国。明朝采取了令人惊诧的自我隔绝政策:取下全部3500艘大型商船的索具,放弃陆地和海上的贸易协约。”西班牙和葡萄牙建立了各自的帝国。哥伦布向东的旅程带来一个完全意外的发现;与此同时,葡萄牙在非洲周围开辟出海路。世界的重心发生偏移。但是,休布伦把这种变化的开始定在中国而不是欧洲:早在10世纪,中国就有一位不知名的发明者发现了罗盘。
《丝绸之路的阴影》的语调是挽歌式的,它在游记中独辟蹊径。这本书回避怀旧,尽管没有忽略怀旧之情的力量。休布伦去到其他旅居者去不了的地方,因为这些地方与其说是地理位置,不如说是种种心境,来自毕生积累的复杂事实、落空希望和谜。在这条最古老最漫长的文明之路上——它其实并不完全是一条路——他进入那个王国,把它呈现在我们面前。(作者: 洛兰·亚当斯)(原题:向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