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老头和他的儿女们

2009-02-17 13:46:55 作者:阿娜尔古丽 民族文学 浏览次数:0 网友评论 0 [评论][去论坛交流]

     算命的白瞎子对馋老头说二铁子和醋红的婚事订在十月初一是不吉利的,十月初一正好是鬼节,有恶鬼挡道的嫌疑,说不定新人会遭受血光之灾的。

  馋老头当时就拉下了脸,连推带搡地把白瞎子推出门外摔了个嘴啃泥。馋老头的大媳妇兰蝶从南屋跑出来扶起白瞎子,冲着屋里喊:孩儿他爷爷,你也真是鸡毛火随风刮,人家白伯伯好意来告咱,你愿意听便罢,不愿意听也好,不能把人家推个跟头。

  馋老头隔着窗户对兰蝶说:推他你就心疼了,我还想打他呢,我堂堂一个民办教师,一生光明磊落,能轻易相信愚昧的迷信!我偏偏就在十月初一那天办喜事  我倒是要看看能有什么血光之灾发生。兰蝶一下火了,赌气把白瞎子又推了一跤,一副说一不二的生气派头,她冷笑一声说:嘁——我不管了,我是为了压事,你却说我心疼一个瞎子,红嘴白牙你什么话都说。不提你做过民办教师便罢,提起来我都替你羞死了,怂恿人家小学生搞对像,你要糖吃。

      白瞎子见公公媳妇炸了窝,怕被铁宽回来追根问底,揪出他来打一顿,摸索着墙根溜了。

       兰蝶和馋老头的战争不断,每次的嘴战彼此都是扯着藤拽着瓜,具有无法比拟的爆发性,具有大面积的杀伤力,但是兰蝶一直处于百战百胜的优势,每次都闹个鸡飞狗跳人上吊才勉强收场。这次例外,她恰好给孩子着急赶做一条棉裤,棉花和针头线脑摊了一炕头,也没时间不依不饶地混骂了,又赶上馋老头让她揭了老底,不是太敢说话,兰蝶只是尖着嗓子叫骂了一锅烟的工夫,草草收兵。

    天底下的事情就是这么蹊跷,果然,醋红过门的前天晚上,二铁子落下了残疾。

     馋老头那几天其实也很小心,心里惴惴不安的,但是事情还是发生了。事后他也承认了就是选错了婚礼日子,所以不太吉利。

      那晚,吃过饭,铁宽和二铁子找了村里的几个男人忙着磨刀子杀猪,准备酒席。谗老头把女儿贼豆子叫到跟前,带着几分诚恳的口气叮嘱:你二嫂可是在城里的饭馆上过班,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以后在人家面前说话做事都谨慎些,我们要好好相处。不像你大嫂兰蝶那种女人,人粗口粗的。

      贼豆子感觉到父亲的话有些空穴来风的架势,所以浮现出一脸的歪相,两条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撇着厚嘴唇说:行了,知道了,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好不好?我都快师范毕业了,你不要总把我当小孩看待。说完甩着胳膊就要离开。

      馋老头把还想说的话咽下去又不忍,丫头们到了这个年龄惟一的能耐就是和娘老子咬牙瞪眼的尥撅子,好赖话听不进去,什么叫女大十八变,这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

      他大声说:你自己还明白你是个师范生?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听不听由你,你犯不着和我生气,拿这些话来噎我。

     贼豆子那天也不知道从哪杀出一股邪气,返回身指着馋老头的脑门吼叫:你也别来提醒我,你管好你自己吧,别像和大嫂那样水火不容,今天偷吃人家个鸡蛋,明天再偷割人家一把韭菜,后天又要骗吃孩子的干粮……

     馋老头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难过,这苦心养大的女儿和皮不亲肉不亲的媳妇有什么两样,他说:我再馋也是你老子,你也别看着我不顺眼,你娘死的时候你就鞋底子那么大,是谁背呀抱呀的拉扯你?现在大了,念师范了,回来和我抖威风了,你和你大嫂学会了,我连嘴也不能张了,索性我死了也好,你们都好好过吧。

     馋老头的几句话,彻底摆平了贼豆子排山倒海的火气,女儿不同于媳妇,虽然每次和贼豆子吵架他都用这一招,可每次都灵验,他算摸清女儿的死穴了。这几句话对贼豆子是有相当不寻常的说服力的,因为话语中带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温暖与沧桑。

     贼豆子低了脑袋,站在馋老头面前憋着不吭气,心里却踏踏实实地悲切起来,她开始后悔了。父女俩就这样沉默着,这凭空而来的安静对馋老头似乎是一个意外的打击,他也开始酸楚了,一股没有由头的沮丧涌上心头。正在这时,一声突发性的猪叫传遍了整个村庄,紧接着又是一声突发性的人叫传遍了整个村庄,不过人叫比猪叫听上去更加绝望、更加声嘶力竭。馋老头和贼豆子同时一个激灵,因为他们感觉到这叫声太近了,几乎就在自己的耳边。他们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顾不上清理悲伤的情绪,即刻破门而出。院中的场景凝固了,只见铁宽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尖刀立在院中,如腊月中遗留在菜地里的一棵冻白菜,他的脸面没有任何表情,根本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再看二铁子左手捂着右手,抽搐成了一团,血从他的怀里一涌一涌地向外淌。挨了刀的猪,躺在门板上有气无气地呼哧着,脖子上的血口还滴答着血。同村的几个男人瞪着眼瞅着二铁子。馋老头问:怎么了,你们快说,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铁宽把他弟弟给捅了?谁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大家脸上一片茫然。

    贼豆子飞身越过木栅栏,跑到二铁子身边,扶起二铁子的脑袋哭嚎着问:二哥,你这到底是咋了?大喜的日子你有个好歹,还不如我替了你。二铁子蜡黄的脸上淌满汗珠,他没有及时回答贼豆子的话,慢慢地伸出右手,咬着牙关说:豆子,二哥完了,四个手指头全被猪咬了。大家围了上来,只见二铁子的右手已经成了一个血饼,都傻眼了,显得手足无措。兰蝶说:先送医院止血呀,电视里播放的鳄鱼咬断了人的胳膊还能杀鳄鱼取出断膊接上,说不定老二的手指也能接上。女人在关键的时候表现得比男人还要勇敢还要聪明,大家又一窝蜂地直奔死猪撬开嘴取断指。

   铁宽和村里的男人们扛着担架抬着面无血色的二铁子上了医院,贼豆子也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抽答着跟去了。院里只留下馋老头和兰蝶,俩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心有灵犀般地收拾起了死猪。他们的心里都感到特别遗憾,这种遗憾有多痛谁也说不清,仿佛是美好的事物被这口死猪一口给咬坏了。兰蝶问:孩子他爷爷,这喜事明天还能办吗?馋老头咬着牙回答:办!

 二

  出现在婚礼上的二铁子因失血过多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崭新的衣裳遮掩不住他虚弱的身体,他的手被绷带裹成了一个圆球,挎在胸前,看上去既如落魄的诗人一样忧伤,又如从前线归来的伤员一样疲惫。铁宽和贼豆子也因各自给二铁子献了500CC血而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亲戚朋友们穿着新衣裳参加婚礼来了,叽叽喳喳说着话站了半院,家里的人端茶倒水热情接待,只是不见兰蝶出来。兰蝶在南屋捂着被子蒙头大睡,原因就是反对丈夫给小叔子献血。她说的自有她的道理,丈夫铁宽虽然生得五大三粗的很男人,但是他是建筑工,建筑工是靠卖力气吃饭的,献了血身体里显得就缺斤少两了,日后干重活恐怕抗不住,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为了白猪活而要黑猪的命。

  贼豆子和馋老头冒着被骂的风险来劝了两次,兰蝶直挺挺地横在当炕上,软硬不吃,看也不看一眼。无奈二铁子只好来到南屋碰运打采。尽管兰蝶蒙着头睡觉,但是她确定进来的是二铁子,因为隔着被子她闻到了一阵甜腻的血腥味。二铁子揪开捂在兰蝶脑袋上的被子叫了声嫂子。兰蝶刚要抢回被子继续挺着,忽然感觉到脸上有些湿润,她睁开眼,只见二铁子的一双大眼中溢满泪水,并且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兰蝶的心一颤,软了。没等她开口,二铁子呜咽着哭着说:嫂子,亲戚朋友都过来了,你这个样子让大家看了不舒坦,你起来那怕过去应个景,晚上我把亲戚们随礼的钱送一些过来,你买点儿食品给大哥补补身体。

兰蝶磨磨蹭蹭地坐起来挠头、叠被子,然后洗脸换衣裳,再出来招呼客人。

  二踢脚的响声在村子上空回荡了许久,点点纸屑翩翩飘落。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新娘醋红从轿车里一走下来别人即刻都显得暗淡无光了,她散发的喜气是无边无际、无形无迹的。坝上的十月已经是滴水成冰的季节了,村民们都穿上了臃肿而累赘的棉衣,可是醋红只穿了一袭半透明的白婚纱,但她巧笑嫣嫣的神情流露不出有半点寒冷的意思,好像在赤道上生活一样。

关键词:馋老头,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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