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问题
—— 他们遇到的困难不只在足球上,可他们只需要足球
作者:记者杨凝,撰稿人文雯 来源:作者
被设在香河的主场
努尔穿一件墨绿色的T恤、卡其裤,棕色的皮鞋,看来不很讲究,他戳在中央民族大学正门旁,搓着手,跃跃欲试的样子。25岁的他是这次去香河看球活动的发起人之一。
按照赛程,新疆君悦海棠队(下简称“海棠队”)这场9月2日与北京青年队的比赛本应该回到乌鲁木齐的主场进行,但不知什么原因,比赛场地被临时改在河北香河国家足球训练基地。
闻讯,努尔和哥们决定自掏腰包,租辆大巴去香河为家乡的球队助威。他兴奋地在大巴车前招呼着,和每一个前来的球迷握手。这四十来号球迷互相并不认识,但都来自新疆,大都通过网络得知今天去香河的计划。
这些维吾尔球迷们大多来自北京的各所高校,坐在我们身旁的塔里甫江是其中少数的上班族之一。31的他来自克拉玛依,留学东洋五年,去年在北京一家日企找到合适自己的位置。远离新疆,塔力甫江却每天在网上关注这只乙级联赛的球队。这是他第三次在北京看海棠队的比赛,前两次分别在丰台和石景山。
“听说是因为乌鲁木齐有个亚欧博览会(才把主场改在香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塔力甫江说。“虽然这样我看球相对方便,但还是希望他们在乌鲁木齐踢,毕竟是主场。”
没人向这些球迷解释比赛场地为何从乌鲁木齐改到了河北香河,于是大家纷纷猜测。普遍的分析认为乌鲁木齐在开亚欧博览会,但博览会和足球比赛有什么关系,又都说不清。
“这次是挺郁闷的,为什么弄得这么远呢?故意的,我感觉啊,”努尔操着一口京片子调侃道。“有说是因为十八大,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在与北京青年这场比赛之前,海棠队已经在河北香河踢过一场比赛,对手是北京三高。那场本该在三高主场海淀体育场进行的比赛,因为“场地原因”,也改在国家足球训练基地举行。
位处河北香河县的国家足球训练基地距北京市区近90公里的车程,基本浇灭了普通球迷前去看球的热情。尽管这样,那场比赛海棠队还是有三位球迷到场,是努尔和他的两个哥们。
“就我们仨,场边还有三个停赛的队员,一共六个人。我带着大家喊加油,”努尔有点得意的说道。“后来新疆球迷协会网站站长给我打电话,让我做直播,整个90分钟我都在给他解说足球。”
此次再去香河,球迷阵容扩大,努尔花了两千元租下大巴,他说着钱花得值。“开始说大家攒钱,AA制,又想这些球迷基本上都是学生,为学生提供个条件吧。我也是上学出来的,现在我有条件,能施个援手。将来他们挣钱了也会。”
努尔生在新疆伊宁,5岁来到北京,高考被调配到了北京工商大学的保险专业,想换专业不得,决定退学“自食其力”。曾经卖过葡萄干、哈密瓜、和田玉,现在的他每天往返于机场、雅宝路、使馆街和新疆驻京办间,利用语言优势帮助俄罗斯和中亚商人行走北京。自由职业,月收入低时五千、高时两万。
这是努尔第四次看海棠队的比赛。在民大附小上学时,努尔在小甲A表现出色,国安少年队的教练通过老师找到他的家长,希望努尔能去国安梯队踢球,学费全免,只在课余训练,但作为生意人的父亲更希望他专心念书。
“如果我父母同意的话,我现在也成为职业球员了。”努尔说自己挺恨父亲的决定,也狠自己没有能力把那么好的机会让给别的孩子。“现在新疆的孩子哪有那样的条件,如果有,不要说巴力(浙江绿城队球员),罗纳尔多都出来了。”
努尔和我们聊的一会儿,起身站在大巴的通道前段,笑着用维语给前来的球迷讲起了观球注意事项。他应该措辞幽默,时常引得众人捧腹。
“就是告诉大家不要有所谓‘京骂’,不要骂裁判,文明观赛,”努尔解释,“新疆在这里比赛好像就在我的主场一样。”
但努尔的主场都不近,也不好进。海棠队在北京的第一场比赛还是在6月初,也是对阵北京青年,在青年队主场石景山体育场进行。努尔在比赛前先去问了问是否卖票,再被告知乙级联赛不用买票就可观赛后很高兴。但比赛前几天,他和朋友得到消息说球赛将封闭进行,不让球迷进场。
和很多球迷一样,努尔那天早早来到球场外,在一些北京球迷进场后。众多前来的新疆球迷被警察拦在场外。有球迷问为什么不让进场看球,答曰因为你们是新疆球迷。努尔心想,自己在北京长大,看北京的比赛总没事吧。“也不行,就因为你长得像新疆人,”他无奈地说。“后来有球迷开始摄像,他们似乎有所忌惮,才允许球迷进场。”
车开到香河训练基地,已近三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眼前的场地都很临时。而场地也好像并不欢迎观众光临,没有看台,只是球场外围的跑道西边有100个左右的座席。但这些,对远道来访的“主队”的球迷们,已经足够。
这看似临时的场地,已经严阵以待。两队列队出场时,通常由小朋友担任的护旗手身着迷彩服,武警打扮。在球迷区旁边,坐着十来个表情凝重地特警和警察。
“训练基地里很少有正式比赛,”基地门口的保安告诉我们。“这次说是怕暴乱,才把比赛安排在这儿,具体我也不知道。”
“这样安排是因为有一个大型的活动,你知道吧,亚欧博览会,”在场边,中国足协职业发展与监管部负责人刘希付告诉我们。“搞大型活动国家公安部门和我们足球管理部门都要考虑这些,就是维护赛事的平稳安全。那边如果搞这么大型的活动,它的安保力量(是否能达到),自治区那边肯定会考虑。要顾全大局。”
助威席上,新疆球迷们已拉开横幅:“中国就没有我们的客场”,齐喊“URRA(维语的‘加油’)”为场上的海棠队员们打气。而北京青年队似乎没有球迷,完全听不到加油声。场上,拥有助威团的海棠队看来有些慌张,缺少了三名主力的他们在上半场连丢两球。
应该是中场休息的team talk起了作用,下半场,海棠队很快将比分追成1:2。看台上的四十余名球迷沸腾了,努尔和另外几名球迷冲下观众席,在场边跑道上呼喊着。这时,一位足协官员悄声走到特警队员边上,小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功夫,六名特警队员搬了两张长凳坐在观众席前两米处。他们背对球迷、面无表情,看上去满不在乎,场边的空气紧张起来。
而球迷们只还是顾自地为球队打气助威。比分从1:2变为1:3,当海棠队再进一球,将记分牌变为2:3时,几个激动的小伙子冲下了助威席,特警队员起身,呼喊着,命令他们回去坐好。努尔招呼大家,要求球迷们克制。
比赛结束,海棠队3:5不敌对手。球迷们从跑道上走向球队休息区,想见海棠队的球员。在被一工作人员拦下后,他们拉开横幅,在跑道上不肯离去。五分钟后,海棠队员走过来,与球迷们握手、合影。在这场比赛后,海棠队暂列北区第四,如果保持这个名次,他们将进入乙级联赛总决赛,与其它七支球队争夺两个冲甲的名额。
哈提的球衣
帕尔哈提回到房间,两眼放空地看着窗外。他转过身,冲我们摇摇头。“今天踢得不好,三个主力停赛,几个队员以前都没怎么上过场。如果我们在乌鲁木齐打今天的比赛,成绩不是今天这样的,最差也能拿一分。城运会、全运会在这里打我理解,但是联赛...”
这位海棠队队长的另一个身份是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阿图什市三小的体育教师。帕尔哈提曾是原新疆体彩队队员,踢过乙级联赛。球队在2009年因参加全运会而解散。之后,他多番辗转,希望能继续踢球,但都碰壁而归。
“今年三月份知道他们踢乙级联赛,教练打了个电话,同意我去昆明跟队训练,先看看我的状况。”
哈提跟队一个月后留队。后受伤两个月,6月伤愈,至今已打了十多场比赛。有乙级经验的他在球队是绝对的资深,教练组也希望凭借他的经验带动队内年轻的小伙子们。
“他们之前也没在一起踢过球,打到现在北区第四,非常不容易,”哈提评价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安排在这里比赛,上一场也在这儿,可北京三高的主场也不是这儿。”
如果在乌鲁木齐踢,海棠全队会有更多的修整时间,因为接下来的比赛要做客青海森科。“不知道教练组和足协领导是怎么想的,也许是中国足协决定的。在主场比赛对我们来讲有很大的区别,饮食、天气各方面都会更好,还有主场优势。”
在乙级联赛中,每支球队都愿意在家门口比赛,但并非所有球队都有所谓的主场优势。而海棠队的主场乌鲁木齐二宫体育场,在联赛前三个主场场均上座39000多人,足以和中超的金牌赛区相媲美。二宫的火爆也非偶然,据中国足协刘希付介绍,早在08年的中乙联赛,乌鲁木齐赛区就是中乙北区的金牌赛区,场均一万多人。
“我们明天要坐火车去青海,之前都是做飞机,联赛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不知道领导们怎么想的。球队会先到兰州待两天,再去西宁打8号与青海森科的比赛。”
“这是到西宁前的伙食费,”哈提接过队友拿来的100块钱,挥舞着对我们说,”在火车上就买个方便面,再在兰州吃两天牛肉面,全部自己解决,然后去西宁打比赛。这能够么?我们心里难受,但难受没有用。”
比起主场比赛被安排在河北,哈提和他的队友们更在意8月19日的比赛为什么没有被改期。“英超曼城队的纳斯里在进球后掀开球衫,写的是’Eid Mubarak’,庆祝开斋节,那是全穆斯林的节日,如果他们尊重我们的宗教习惯,可以把比赛提前或延后一天,但都没有。”
哈提的室友,阿图什的同乡吐尔逊江一瘸一拐的走进来。“他在比赛中受伤了,谁都不管,队医应该来我们屋里治疗的,”哈提说。
“本来今天不想打,因为还没好,”吐尔逊江说。据队友介绍,在赛前他还行走不便,而刚刚却又在锋线上拼了90分钟。
吐尔逊江也刚回到球队不久,他是国家沙滩足球队的成员,6月份在青岛参加亚沙会,帮助国家队夺取了第二名。吐尔逊江最大的愿望是新疆自治区能有自己的足球俱乐部。乙级联赛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职业联赛,而海棠队现在只是以自治区体育局下的一支球队参赛, 并非职业足球俱乐部。这意味着球队随时可能解散,球员时刻都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心。
“我们赢球了,他们就说冲甲、冲甲;我们一输球,他们说,没关系,你们就当是为全运会锻炼队伍,”哈提说,“我们搞不清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说。现在所有新疆球迷都想我们能够冲甲、建立一个俱乐部。球员也很想有一个俱乐部,很想冲甲。”
乙级联赛作为半职业联赛,球员并不能像中超、中甲等球队那样相对自由地流动。海棠队近半数球员都先后收到过其它高级别球队的邀请,但他们的注册资格——参赛证和档案都在新疆足协,没有足协的批准,球员们无法进入职业足球的转会交易市场。最好的办法是建立一个俱乐部,商业化正规管理。不然球员难有出路。
“有俱乐部,后面的球员都可以进来踢球,”哈提说。“他们每次都为全运会锻炼球队,全运完就解散,浪费了这些足球天才。如果明年又踢全运会,又会有二十个左右的足球天才,踢完全运就回家。”
“如果一说是全运队,大家都泻了口气,”吐尔逊江解释道。在海棠队,他每月工资为1600元,作为老队员的哈提能拿到1800。“我们不是为了钱踢球,为了钱就不干这个了。”吐尔逊江说。
这两个阿图什小伙子只是想踢球。在没有一个正规球场的家乡,两个人在今年二月份的冬天想办个业余七人制足球赛,集结了八支球队。大家一起出钱,自己用铁锨把场地弄平,自己组织。第一场比赛,来了几千名球迷,当球员们穿戴整齐准备出场,警车开来了,把还未开始的比赛叫停。
“州领导不愿意让我们比赛,那时他们刚好在开个什么会,怕影响了稳定的气氛。可他们的会议和我们的比赛有什么关系?”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参赛球员告诉我们。
对哈提和他的队友来讲,稳定、友好是必须。在主场踢球,球队领导交代,如果队员在场上出事,跟对方吵架了、打架了,影响球迷,就直接去看守所,按法律惩罚,他们也不负责。
哈提说,现在对新疆足协和体育局来讲,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明年的全运会。但球迷希望家乡有个俱乐部。“乙级联赛中国联赛里是最小最低的联赛,也不算职业联赛。看我们的球迷,看我们的观众,我们的人民很重视我们,但是有些领导怎么想的,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的工资、奖金,是整个乙级联赛里最低的,但我们的球迷是最好的,我们的热情最高的。”
为了回馈热情的球迷,哈提在一场比赛后将球衣抛向了看台。但他忘记自己只有一件球衣。“和队里说了,能不能再给我一件球衣,自己买一件也行,”哈提说,“没人管,今天也是穿训练服在场上打的比赛。比赛是我们在打,可以所有的安排都是领导在做,我们现在还有两场主场比赛,他们就想安安静静结束就完成任务了。”
回到主场
长途旅行的疲惫和不平的心态最终让海棠队付出代价,9月8日,在西宁西门市体育场,排名第三的青海森科以5:3主场取胜新疆,巩固了联赛第三的位置。五连胜之后,海棠队连续三个客场一分未得,亟需一场胜利。9月13日这场对阵联赛排名第二的北京亿通酷车的比赛就显得更为重要。
我们来到二宫体育场时,距比赛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虽然前一天有朋友说,比赛开始前会很热闹,沿街有许多卖纪念品或者衣服旗子彩带彩色头套的小摊贩,还有许多球迷。但也许是因为工作日(星期四)和学生放假回家的原因,这天球迷并不多,小摊贩的摊位也并不是壮观之势,球迷或是三五成群的聊天,或是靠着墙边安静地给往对方脸颊上涂抹油彩。镜头一走进,他们便生涩而敏感,有躲闪之意。也许并不是他们势单力薄,而是相比于已经到达赛场的安保力量,他们实在不算这场比赛里数量最庞大和最惹人注目的人群。
我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警力铺排,也突然明白为什么开亚欧博览会会导致体育场的警力不足。隔着体育场外的栏杆朝里望去,数十辆的运兵车,绿森森地停靠在一起,满载着穿着迷彩服的武警,远远一望,就是一片沉沉的冷意。这和小摊上卖的亮黄与天蓝色的明媚非常错位(君悦海棠主客场球衣的颜色),然而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巡逻警车、特警车,大大小小,紧密又齐整地排在一块。单就那种无可挑剔的秩序,与状态分散的球迷相比,已经有种不动声色的威严,何况保安,武警,特警的数量之庞大,简直让身为球迷的我们困惑起来——一场球赛而已,有必要吗?
进了球场,每一个看台上早已分别站了特警和保安,而武警依旧秩序森然的竖立在场外,给人一副整装待发的印象。场内,球迷的数量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少,他们年龄不一,打扮也不同,有手揣在兜里独自进场看球的年轻小伙子,也有装扮时尚艳丽的女子结伴而来,有学生,有神情淡然的中年人,甚至还有白发白须的老者。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那就是民族。除了在过道的志愿者,几乎所有球迷都是维族面孔。当场内开始放国歌要求大家起身时,并没有多少人起身站立,多数人不以为然地坐在原地继续和身旁的朋友聊天,老者更是神色淡定地沉默着。和着国歌声站起来的多是年轻人。
哈提依然穿着那件训练服踢满了90分钟,海棠队最终0:0与北京亿通酷车战平,但对于异乡的我们来讲,场外武装所带来的震撼要远超比赛的精彩。退场时,特警列队站在球场大门两侧。有球迷跳起了维吾尔民族舞,但没分钟就被特警队员驱散。
“这样的警力,球迷其实是很反感的,”新疆球迷俱乐部的发起人那比东说,“这是实话。你去看比赛其实是来娱乐的,到现场看到那么多杆枪,不论是谁,肯定不爽。好像在笼子里一样。”
那比东想让俱乐部起到引导和化解的作用。“保证我们不会犯事,犯事是指境外三股势力那些。新疆政府防的也是这些人,不是我们。我也有武警特警的朋友,也理解。球迷反感的是那种在球场里被当成危险人物的感觉。我们一直也在向球迷解释这样(分布警力)的必要。”
32岁的那比东是疆内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的高管。在海棠队第一个主场比赛后,他看到录像,听到现场助威声中的“不和谐”音,担心会影响新疆足球的前途。于是想到发起俱乐部,让球迷更加正规化。
“新疆虽然有球迷俱乐部,但只有维文平台。我们主要目的是通中文网站平台,以足球作为媒介把新疆介绍出去,消除内地对这里的误解。”
球迷俱乐部发展很快,从5月16日发起到9月初,官网注册已有3000余人,两个QQ群里有1000人。
“北京第一次的的观赛就是我们组织的,一个在京的学生以新疆球迷俱乐部的名义与大学去联系,列出去现场球迷的名单。当时足协让先确定有多少人,再安排安保力量。最后找了2000多的球迷。后来足协说要封闭比赛,球迷这边在网上给的压力很大,开赛前两个小时又说可以进场,后来去了1000多人,‘中国就没有我们的客场’的横幅就是在那儿打出来的。”
客场比赛时,球迷俱乐部通过微信和电话,为球迷们在QQ群和微博平台上做直播。前段时间和北京三高的比赛,那比东和努尔打了90分钟的长途,他们彼此不认识,只是喜欢足球,关心这只球队。
“乙级队是在中国足球的等级体系内,它叫乙级队。对新疆球迷来说,看海棠队的比赛就和看世界杯看欧冠是一样的。这是我们唯一的家乡球队。我个人中国所有的比赛和国家队的比赛在内,只看新疆队的比赛。现场四万多球迷可能很多是因为民族感情去的,可球队也有哈萨克和汉族球员。张延军在我们网站受欢迎球员榜上是排第三的,辽宁小伙子,他现在下场时会用我们民族的礼节做感谢的手势。这样的和谐才是真的和谐。红歌什么的在我眼里都是屁,球场上的和谐才是真的。”
“在网上一打开就是新疆等号小偷,河南等号什么什么,上海骂北京,北京骂东北,地域攻击是我们五千年文化的精髓。但是我们被盖上这样的帽子以后,土生土长我的血酒在这地方,死了也会埋在这土地,家乡被盖上这样的名字很不舒服。做这网站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想让大家更关注和了解新疆、新疆足球,了解我们新疆人。足球是一个积极向上的运动,球迷也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团体。球迷就是普通老百姓。新疆很特殊,有政治和地域的特殊性,我们没办法强求政府会怎么做,只是希望在决策的时候,最起码能支持本土企业注资建立一个俱乐部,这是最重要的。”
赛后第二天,我们在新疆足协见到了自治区足球的一把手,自治区体育局足球运动管理中心党委书记韩晓鸣。
韩先生身着红蓝线条的细格衬衫,笔挺的西裤,很精神的样子。头发梳理得很齐整,手表皮带都戴得端正,严肃的着装,却是一副笑盈盈的神情。
“自治区体育局党组给我们的任务就是能打进全运会的决赛圈里,但是这一界全运会对我们特别不利。往年决赛圈都是全国前十二名进,这一届新规定是前八名进,其中举办省要占一个名额,其他省市争剩下的7个名额,我们的难度增加了一倍。”
韩晓鸣坦言明年因为有全运会的任务,乙级联赛不太可能再打了。而组建俱乐部听起来更是远未被提上日程,他认为这里“企业的意识和责任有待提高”,因为它们并不想花钱在足球上打广告。
虽然说不是自己的决定,韩晓鸣肯定球赛的安保工作。“大家都是来看球的。确实百分之九十都是来看球的,但是你必须防止那百分之几的那一股坏势力。他们做的事情影响非常非常大。按我们自治区的意思是,大形势是很好的非常稳固,但是基础上还是很脆弱,所以你不得不防。他们这样做也是为了确保新疆的大好形势和老百姓的安居乐业。如果出了一点点类似七五这样的事情,你的发展就要倒退多少年。这样一来,很多愿意来做事业愿意来投资的,都不来了,包括你们这些媒体,也不会来了。大家都需要安全,这是第一位的。再加上新疆人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心,也不能在收到挫折。”
直到采访结束,我们再次握手,录音笔已经关掉,他再一次提及关于球赛的警力投入问题。“不要老是问这么做有没有必要,很多问题很复杂,你们看不见,本意都是好的,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这些,投入警力保护大家的安全,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好吗?”说完释然地一笑,带着一种求和的友好。
“足协只是一个小棋子而已,(组建俱乐部的)决策权是在自治区宣传部那边,”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维吾尔族业内人士说。“中央台都做报道了。本土连比赛直播都没有。当时所有的直播设备全部到场,第一天彩排完,比赛开始前临时被叫停,自治区宣传部不批。新疆本土的直播节目是没有的,不论是文体还是新闻。”
“我觉得那样的所谓安保没必要,你这样对待一个民族的话,能没有七五事件么?每一次都这样的话,人们会觉得自己不被尊重。 他们很怕出事,一旦出事就不是球迷骚乱。在别的地方是球迷骚乱,在这里会被定性成别的。如果一个维吾尔人被盖上帽子,他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
伊宁的转变
没有一家职业足球俱乐部,没有电视直播,我们好奇海棠的这些球员和无数球迷从哪里来。新疆足球虽然发源于南疆阿图什,但公认水平最高的地方要数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首府伊宁,。
“山东鲁能的吾提库尔就是伊宁的球员,”乌鲁木齐希望青少年足球俱乐部负责人米尔扎克木告诉我们,“就我所知,全疆的比赛,伊宁从来都是第一或第二。喀什地区非常大,球员从喀什的各个地方聚集起来会强一些,但(足球在)伊宁非常传统。南疆在新疆文化上也许很有代表性,但北疆伊宁足球有好苗子和好教练。
库尔班塔依是伊宁市塔什库勒克乡十二小的体育老师,乌孜别克族。全市小学、初中最好的80多个孩子,每周五六日都来学校接受他的训练。这所少数民族小学与山东鲁能足校签有合作项目,每年将最优秀的小球员输出到鲁能足校和乌鲁木齐的宋庆龄足校,鲁能足校则为小学生配备足球装备,颁发奖状。说到自己带出来的小球员能接受更专业的训练,库老师很自豪,但他也担心送到宋庆龄足校学生的前途。
“最好还是去内地踢球,去了宋庆龄足校以后,不把参赛证给到队员,队员出不去。海棠队的2号,那个右后卫(穆斯塔帕,本赛季进7球为海棠队最佳射手)本来贵州仁和的高洪波教练特别喜欢他,最后新疆足协的领导不愿意放入。”
库老师更关心的还是他的孩子们。“护照这东西在新疆特别难办。夏天韩国有球队邀请鲁能足校的小球员去踢友谊赛,鲁能的唐晓程教练给我打电话,问护照能不能办。孩子们从山东飞回来,需要学校出一个保人,派出所盖章,再到市公安局国保队盖章,他们得跟你聊,为什么要出国。内地估计15分钟就办好的事,折腾到最后也没办成。”
足协并没帮忙库老师和他的孩子们。“去年把四个小球员举荐给鲁能足校后,足协好像不认识我了。他们不喜欢我,因为往山东输送球员。”
库老师的同事艾山江老师在学校代课,月收入1000元。艾老师曾经入选过国家青年队,原新疆队的队员,打完2001年的全运会以后,球队解散,辗转于不同学校间。
“我觉得他们(海棠队)踢完这个赛季也会解散吧,”在艾老师看来,海棠队的球员很可能会重复自己的命运。“现在这里已经为鲁能足校输出了10个孩子,最好还是能走出去。”
今年鲁能足校为孩子们配备了60套球服和60个足球,一套球服一个球是100块钱,这样的花费对很多家庭都是负担。但抛开经济的压力,和内地一样,伊宁足球的人口基数也在逐年滑落。而转折点是1997年的伊宁“二·五事件”——即2月5日的一系列抗议示威暴力事件。
“伊宁一直都是维吾尔现代文化的发源地和中心,”中央民族大学的教授伊力哈木土赫提说。“因为政府控制严厉,整个伊犁地区被取消。”伊宁逐渐在维吾尔社会内被边缘化,很难发出自己的声音。
“在那之前,全市一共有208支业余球队,踢球的都是维族和哈族球员,只有两支汉族球队,”伊宁足球元老,人称“马拉多纳”的二中老师肖开提告诉我们。“我们本准备搞一个联赛,暴乱出来了,然后所有球队就全解散了。”
1996年,除了伊宁二中,其它地方不被允许进行足球训练。有球赛前,消防车开进球场,球门被摘除,球场不让进。市体育场被放水,以防球员进入。
“二·五事件”之后,在伊宁想踢一场球赛需要打报告给市体委,再送到国保队,安保工作非常繁复。“我们觉得不需要这样,”肖开提老师说。
“去年我们准备在伊宁组织一个17个队的业余足球联赛,报告也打了,政府国保队都同意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体育老师说,“后来说乌鲁木齐有个什么洽谈会,就一拖再拖,后来下雪了,没地方踢了。”
以前二中的体育场条件不好,但现在条件好起来,踢球的孩子却越来越少。从2004年开始,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在逐步推广“民汉合校”——将少数民族学校和汉族学校合并,学生在相同的学校念书学习。少数民族学生除母语学习外,其他学科都用汉语授课。
“民汗合校”有好处,操场条件好了,有人工草皮了,体育老师都很高兴。但汉族学校更重视课业,合校以后,每个学校需要拿学业成绩出来比,少数民族学生的家长更加注意学生的分数,踢球的孩子反而少了。
肖开提觉得很难说这是好是坏,但感觉自己干得不如原来有意思。他的学生库老师还很期待几天后和鲁能足校官员的见面,他说足校今年承诺为十二小建设个人工球场,孩子们不用再在土场上训练。
他们所关注的海棠队最终名列乙级联赛北区第五,无缘升级附加赛。哈提和他的队友们已开始训练,准备明年的全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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