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塔力浦遭强迫失踪的79天

作者：穆塔力浦·伊明       来源：穆塔力浦·伊明

我，穆塔力浦·伊明（Mutellip Imin 身份证号：653224198802010537），新疆洛浦县人。从2013年7月15日至2013年10月1期间遭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公安厅扣押，没有任何手续。以下是具体过程和重要的细节：

7月14日晚，我准备乘坐15日凌晨从北京飞往伊斯坦布尔的飞机而到达首都国际机场。23时许，我拿好登机牌通过检票处进入边检处。轮到我办理出境手续时，工作人员告诉我：“等一会儿，需要审核一下资料和信息。”而我的护照、土耳其暂住证和机票被扣。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后，我被带到机场警务室接受海关警察和检查。随身携带的背包被搜查了一遍（包括笔记本电脑开机检查）。他们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眼看飞机起飞时间越来越近，我问他们能不能走，他们回答说：“等一会儿，应该不会耽误你的飞机。” 就这样，我继续等待，一直到两个警察进来跟我说，“你触犯了刑法，新疆公安厅要制止你，过一会儿有人接你回去。” 既然是刑拘，应该通知家属或亲朋好友。我问他们能不能打电话通知一下女友，说我走不了。他们说不行，并要求把手机关掉交给他们。关机之前我只来得及给女友发一个“sos”的短信。后来，我被带上手铐送往离机场不太远的，一个叫遣送三科的地方。途中我多次向他们恳求让我通知一下女友，始终不通过。最后，把我带过来的警察说：“这事我们做不了主，回去之后新疆方面自然会通知你家属。”后来，我就完全失去自由，办完逮捕手续之后被关在一个房子里，要上厕所都得获得准许并有人看着。半夜里被叫醒两次，一次在随身物品清单上签字按手印，第二次是去见从新疆来的几个人（其中一个是维吾尔族），发现我的所有东西被凌乱的仍在地上，他们几个在一个一个地搜，连我与女朋友之间的书信都在翻阅。我问那个维吾尔族的人，你们这样做有什么法律依据吗？他回答称，“我们在依法办事？”
——什么法律？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
——我犯了什么罪？
——回去有人会告诉你。

…………………………

穆塔力浦·伊明回家后的照片    图片：维吾尔在线

15日早6点中左右离开“遣送三科”，在三个人（两汉、一维吾尔）的监视下坐飞机来到乌鲁木齐。抵达目的地伊犁大酒店2404号房间时13:30左右。前后有三个人进来给我“施压”，都说如果一会儿大领导进来时表现好的话，我的事情会很快结束，但他们始终没有进行自我介绍，话语中透露是新疆公安厅的警察（后做笔录时该猜测得到了确认，但不清楚是哪一部，第一次做笔录时写的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公安厅刑事侦查二支队，第二次，第三次做的笔录中直接说二支队）。79天的接触当中，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意避免身份，彼此叫的时候也只说名字不说姓，开发票时让我回避）。

7月15日，进行简单交流后，“大领导”抬着一个好几百页的文件进来，说都是有关我的东西，并分给三个手下传阅。随后，他们向我要了手机密码，电脑密码，邮箱，微信，推特、脸谱、QQ等的账号和密码。他们还逼着我要维吾尔在线管理员密码，我告诉他们我回国之前密码已被修改，新的我不知道，他们不信，之后的几天中也问了几遍。16日开始正式做笔录。主要是我与伊力哈木老师的关系，如何认识，如何与维吾尔在线搭上关系：听他的课认识，从2010年开始帮他翻译一些有关新疆、维吾尔文化领域相关的新闻（维汉、英汉），译稿经编辑后发布在维吾尔在线上，前后用mutellip的名义发表了五篇文章：1）建议将诺鲁孜节定为维吾尔自治区法定节假日 2）妹妹你要继续上学 3）新疆籍华裔学生：认同与被认同感 4）“4.23”巴楚事件：态度决定一切/无风不起浪 5）维吾尔语的处境是否预示着又一次文化大破坏的大浪潮。他们认为4）有较大煽动嫌疑，意在批评政府。我还帮忙管理维吾尔在线推特和脸谱，负责将已发布的文章链接发布在那。

Atikem:2010年认识相恋，一起听老师的讲座，用网名“uyghuray”发表过文章；2013年12月实名发表了办护照遭拒经历；2013年5月发表了“一个维吾尔大学生的中国梦：护照与就业”。网站上有“uyghuray”的管理员账号，曾帮助把旧网站的文章转到新版维吾尔在线，但最近几乎没有用过。

Perhat xalmurat:民大2013届说是硕士研究生，军训时认识，民考汉，汉语好；我曾经帮他提高维吾尔语，与伊力哈木老师关系好，交情比我更久，参与维吾尔在线志愿翻译，实名发表过有关双语教育问题的毕业论文。

Shohret:人大在读硕士，听老师讲座时认识，但没有太多交流；曾在老师家见面时，听过老师吩咐他为在线出点力，但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skype上有偶尔的聊天。

Perhat,Abduqeyyum:经常听老师讲座，帮他带孩子出去玩儿，但不太清楚有没有为在线出过力。

Meryemgul,Abdumijit:汉语较差，不太可能为在线做事。

黄章晋：老师好朋友，旧维吾尔在线论坛的版主，凤凰周刊执行主编，不清楚在新版维吾尔在线有没有任务。

罗玉伟：彝族，在老师资助下学过计算机技术，新版维吾尔在线的设计者。

Mukerrem：网上认识，与在线无关，没有见过面，2013年4月末主动找我谈“4.23”后喀什局势，对此进行过交流；但没有亲自动笔写过文章，曾经给我发一张图片：麦盖提县的一个村收维稳费，我叫她核实一下是否属实，她打电话问爸爸时，他没给答复并说不要管这些，在线虽然有相关报道，但不是我写的。

Mihriban(Mihray):具体身份不确定，受老师安排通过skype转告网站打不开的消息，没有其他交流。

——有没有在海外媒体或组织中认识的人？
——没有
——在土耳其的“东土”组织知道的有哪些？
——我不知道有哪些，只在媒体上听过一两个的名字。我与它们没有任何关系或联系。

7月18日上午，在第一个笔录上签字按手印。他们告诉我，领导们正在商讨我的事情，需要等两三天。这段过程中，除了问话的“干部”之外，还有2名“战士”负责监视我的行为，一直到7月19日没有离开过2404房间半步。但他们会问我吃什么，照我说带过来三顿饭。除了与他们聊天的时候外，其余时间看电视，坐着，躺着。有一次我问其中一个相对温和的警察，他们这种形式算什么，是传唤嘛？他说：“不是，只是一般的聊天而已。”

7月22日，换班来的另外一个警察开始问我伊力哈木老师身边的人。我问他：“我为什么要告诉这些？”他很生气并解释说：“这是你的法律责任，对所见所闻有作证的责任。”他还补充说：“如果你现在就开始质问我们，以后怎么办？”

7月23日，他们过来问我，有没有给女朋友发过“sos”的短信，我予以承认。之后，他们说接下来事情将会更加复杂，因为我没有第一天就告诉他们这个。这段时间我一直要求给家人打个电话，因为妈妈有心脏病，会着急坏的，这要求一直未被满足。

7月24日，做了第二次笔录，主要问来京之后所做的事和所见的人。他们更多问伊力哈木老师对我到底说了些什么？ ：好好学习，在土耳其上学的机会来之不易，振作起来，像个24岁的男人一样活。

7月31日，从伊犁大酒店办到雪莲酒店住，这次开了1302和1303两个房间，因为除了“干部”之外，换了四名特特种部队（或武警，他们也避免谈身份）的战士陪伴我，加起来1天共有6人“照顾”我。偶尔出去吃饭，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房间里，期间不出房门，一举一动被他们看着。这段时间我情绪波动比较大，因为不给机会给家里打电话，也不给一个具体时间。

8月6日，做了第三次笔录，讲述我申请土耳其奖学金的全过程，我如实回答：从头到尾自己一步一步完成。其间他们问我，是否与维吾尔科学院有关。我给他们解释我完全是通过官方途径完成，强调不相信第三者插手。

随后的日子中一直等待领导批示我向家人打电话，一直没成，8月8日开斋节没能给家人报平安。突然8月10日那天，他们把手机带过来，问想不想与女朋友、家人通话，我的回答当然是肯定的。

做了几个小时的思想工作之后，终于在20:00左右，他们给女朋友的号码拨通了电话，并开启免提提示，2个人坐在我周围，手机放在中间的一个凳子上。我非常紧张，她问有木有出来/身边有没有警察在时，我只好根据他们的要求回答。第一次聊完之后，他们说，你女朋友可以当警察了，问那么多问题干嘛？还对我的表现不满意，要求我再通一次电话，其间要自然不能紧张。另一个是“我出来很久了，最近一直在朋友身边，其他的以后再解释。”

通完后，知道北京那边跟家人联系上之后，我能跟家人通话的计划就泡汤了，说回去跟领导汇报后再决定。第二天的答复是：领导们在商量，可能在两三天之内让你直接回家。就这样，一直等，后来说：领导们觉得维吾尔在线相关人员的问题还没处理完，再等一段时间；另外，因为自己犯了错，不要给我们提过多的要求。一直到8月末，还是等待。8月31日，我这个“案子”主负责人告诉我，赶快写检讨书，表明一下态度，可能有领导过来接见我。

9月3日，三个人带着一些设备过来了。看完我写的检讨书，对一些部分进行修改后，让我签字按手印，并对着摄像机把维吾尔语、汉语版本读出来。我还在国旗前承诺，这次“教育转化”后严格遵守法律等待。检讨书被他们修改并加上去的部分是：“受伊力哈木蒙蔽，攻击我国宗教政策，在网名当中起了很不好的影响……帮助维持与发展维吾尔在线有根本性错误……传播不利于民族团结的言论。”这些我提出异议，他们还是根据自己的版本让我写出来签字按手印，并威胁如果不服，“依法”给我惩罚，可能被判一年。这些东西弄完后，他们说，过了亚欧博览会，9月7~8日左右我可以回家，9月10~15日可以飞往土耳其上学。

一直到9月10日晚上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再次失望。当天晚上，他们过来告诉我，还需要待一段时间，可能到“十·一”，但这段时间，我可以给家人打电话，向学校请假。给家人打电话时，聊天内容还被指定：“我在土耳其呢，因为学校的事情没跟你们打招呼就走了的。一些分裂分子在网上说我被警察抓了，我没被抓过……”。看完这些，我不说自己在土耳其，也不说什么分裂分子……他们说：“这些都是为了让你家人安心，听我们的不会吃亏。”最终打电话时，他们让我用skype打，还在耳机上放录音笔，我也尽量少说话，家人问我在哪直接不回答，对此他们还不太满意。

9月12日，从雪莲酒店办到富丽华大酒店入住，分别在911和909,909和912房间。跟往常一样夜里两个战士和一个干部值班，每天几乎是五个人盯着我。来富丽华后，每天三顿饭几乎都是出去吃，偶尔逛逛公园，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相对多了。这段时间主要忙于联系学校请假。因为土耳其那边的办事系统进行的很不顺利。9月18日选课结束，到9月17日晚都未能与相关部门取得联系。最终，他们同意，我跟伊斯坦布尔的室友联系。跟他打电话时还专门请一个懂土耳其语的警察前来监听，不准提我被扣押的事实。因为我之前用的邮箱mutellipimin@gmail.com进不去，提示原密码在7月16日左右被修改，不知谁干的，他们不知情，所以申请了一个新邮箱跟他联系，把给学校写的说明信（9月末或更晚回校，因为妈妈生病需要我陪同，注：理由是他们让我这么说的），和土耳其语证书的扫描件给他发过去。但最终还是未能按时选课，也未能按时去学校。

 《79天我干什么去了》穆塔力浦手写版最后一张     图片：维吾尔在线

他们说的“十·一”也要来了，但没有任何迹象……我写了一封表明自己着急的心给领导送过去。9月28日上午，主负责人过来跟我说，我可以9月29日回家，10月7~8日回伊斯坦布尔。终于看到一些希望了！但奇怪是的下午要来的领导没过来。不出乎预料，9月29日另外一个人过来说，我可以近期回家，但什么时候回校他们安排……回家不准与亲情之外的人联系，老师和女友是千万不能联系的。他们给我办张卡，通过那个号来与他们保持联系，9月29日下午，期盼已久的大领导终于接见我了，女性，汉族，说是“二支队队长”。她也强调不能与老师和女朋友联系……

10月1日上午，他们把我钱包，手机等东西带过来了，但没有护照、暂住证、电脑、土耳其语证书，U盘，土耳其用的手机卡等一些东西。说这些留在公安厅保管。此外，他们还给我强借1000元（千元），并写下欠条。把他们给我提前买好的手机卡放入我手机，并告诉我会和田时接我的人的手机号。坐了CZ8613航班与10月1日下午6点多抵达和田机场。随后，我被已安排好的两个人坐他们的普通车回家，途中他们又把我的身份证拿走了，给乌鲁木齐方面打电话，说是“原来安排好的”。

以上就是我过去79天失踪的原因。

（注：上述内容是我失踪79天的真实情况，我自愿提供给“维吾尔在线”，并同意在媒体上公开。）

                                                                                                                                        穆塔力浦·伊明
2013年10月6日